陇西的孩童们拍着手,唱着新编的歌谣:姜娘子,开盐井,阿爹不用再啃土。他们根本不懂这歌谣意味着什么,只是天真地唱着。
南阳的农夫,在自家田头,用一块捡来的破石头,歪歪扭扭地刻上:月见犁,活三代。——那被称为月见犁的新式铁犁,正是我们均输监以成本价推向市场的。
一桩桩,一件件,我含着泪,将它们仔细汇编成册,并为其取名《民情实录》。
我看着那上面记录的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能看到他们身后,那一张张曾经被苦难折磨得麻木、如今却因为一点点希望而重新焕发出生气的脸庞。
我捧着这本薄薄的册子,在灯下坐了一整夜,未曾合眼。
果然,这泼天的、我承受不起的民望,很快就引来了朝堂之上最猛烈的惊雷。
那次决定命运的朝会上,御史大夫冯劫手持玉笏,赫然出列,声色俱厉,字字如刀:陛下!臣听闻民间各地,竟兴起淫祠妖祀,不拜天地祖宗,却拜一宫婢为神,称什么财神娘娘!此等荒唐行径,简直亘古未闻,成何体统!此风若不严加刹止,则礼法崩坏,国本动摇!恳请陛下立刻下旨,禁绝此类妖祀,捉拿为首者,以正天下视听!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好几名白发苍苍、以儒学立身的老臣紧随其后,纷纷出列。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仿佛我是什么蛊惑人心、动摇社稷根基的万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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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整个咸阳宫大殿,所有复杂的目光——轻蔑的、嫉妒的、幸灾乐祸的、暗藏杀机的——都像淬了毒的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我,几乎要将我穿透。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里的千钧重量。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波涛,缓步出列。
没有急赤白脸地辩解,没有故作委屈地愤怒,我只是异常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了那本连夜整理、几乎被我攥出汗的《民情实录》,高高举起,呈给侍立一旁的内侍。
陛下,臣女不敢妄言辩解。是非曲直,请陛下御览这本实录,看看这上面的名字,听听这些名字背后的声音。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突然死寂下来的大殿中。
王阿丑,北地郡一普通老卒之母。其子戍边,双腿冻疮溃烂见骨,军医束手,言只能等死。她当掉家里唯一一口铁锅,换来一斗官盐,日夜为子清洗伤口,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不识字,只能在实录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李三娘,南阳郡一寡妇,丈夫死于修长城的徭役,她独自拉扯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去年,她用往常年景一半的价钱,买到了均输监推广的新式铁犁,多开了三亩无人问津的荒地。今年秋收,她家破天荒地有了够吃到明年春天的存粮。她在田头为新犁立了块小石碑,日日祭拜。
陛下,诸位大人,我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龙椅上那位心思深不可测的帝王,他们跪拜的,不是宫女姜月见这个人。他们跪拜的,是他们的儿子能够活着回来的希望,是他们的孩子冬天不用挨饿的保障,是那些不再需要靠啃树皮、吃观音土才能熬过去的日子!
陛下,这,便是冯大夫口中十恶不赦的。这,便是诸位大人眼里动摇国本的。
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
嬴政接过了内侍转呈的竹简,一页,一页,翻阅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竹简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一下一下,像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冯劫和那些附议儒臣的心上。
他们的脸色,由最初的义正辞严涨得通红,慢慢转为心虚的苍白,最后,一片死灰般的青紫。
许久,嬴政终于合上了竹简。他那双能够睥睨天下、洞察人心的鹰目,缓缓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嘴角竟勾起了一抹冷冽到极致的弧度。
若百姓自愿要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独有的威严,那便让他们拜。
总比去拜那些囤积居奇、敢把盐价抬到一百钱一斤、吸食民脂民膏的奸商,要好得多!
一言既出,满殿死寂!冯劫身体猛地一晃,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栽倒在御阶之下!
我赢了。赢得了这场凶险的朝堂之争。
但我比谁都明白,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卓氏,那个曾经的巴蜀巨富,那个富可敌国的女人,被我一手摁死,家族产业尽数查封,诺大的府邸门庭冷落,再也听不到往日的车马喧嚣。
但我知道,正是这种被逼到悬崖边上、退无可退的毒蛇,才会瞅准时机,露出最锋利的毒牙,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果然,阿芜的密报很快就证实了我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