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命颁下的第一日,国史馆内,我独自一人校对着从稷下学宫带来的舆图草稿。
风从空旷的回廊穿过,带着新漆和木料的清冷气息,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第二日,依旧。
第三日,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指尖触到门环上凝结的微凉露水时,看到的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庭院和廊庑。
晨光斜照,青砖缝隙间泛着湿漉漉的寒气,檐角铁马未悬,连一声轻响也吝于赐予。
整座官署静得如同坟茔,唯有那块新悬的“国史馆”匾额在薄雾中反着幽冷的青光。
一日无人,或是病故;两日不到,或有私事;可三日皆空……这不是巧合,而是默契。
他们不用言语反对,只用缺席宣告主权——这国史馆,不欢迎你。
那匾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却像一座孤岛的墓碑,冰冷地宣示着我的孤立。
我终于明白,我低估了他们。
这些盘踞在帝国肌体深处的世家大儒,他们不屑于在朝堂上与我这个“妇人”争辩,更不会愚蠢到公然抗旨。
他们选择了最古老、也最致命的武器——沉默与无视。
他们要用一座空荡荡的官署,来向全天下宣告我的失败。
傍晚时分,墨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如同一道融入暮色的影子。
她没有多余的言语,只递上一卷帛书。
“这是太史令辖下所有官吏的名录。”她声音很低,却字字如冰,“七十二人,记事官、典籍官、校雠吏……无一人前来报到交接。”
我的指尖划过那些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掌握着帝国记忆碎片的家族。
墨迹未干,纸面微涩,仿佛还沾着他们书房里的松烟香,那是一种顽固而陈腐的气味。
“还有,”墨鸢顿了顿,声音更沉,“宫中秘档库,今日起闭门整修。李斯丞相持印信前往,也被挡了回来。”
我缓缓合上帛书,胸中那股因胜利而升腾的火焰,被这盆无声的冷水彻底浇灭。
指尖残留的帛书纹理渐渐冰冷,像是握住了死者的遗书。
我走到存放档案的书阁,推开门,一排排崭新的书架空空如也,像一具具被剔去血肉的骨架,在昏暗中无声地嘲笑着我。
灰尘在斜射进来的夕照里浮游,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触鼻是干朽木与空腔共鸣的气息,带着绝望的干涸。
手指抚过空格,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像一道新鲜的伤疤。
难道就此罢手?
不。
我忽然想起沙盘上那些由学生亲手标注的商路与关隘。
我们曾走遍山野,丈量土地,我们的知识不在深宫,而在路上,在风中,在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脚下和记忆里。
我没有立刻去向嬴政哭诉,那只会显得我无能。
我也没去质问那帮老臣,那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