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伸出手,掌心温热,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那头发粗硬而蓬松,沾着一点沙尘,却让我眼眶发热。
我对那名教习说:“字写错了,可以改。但这份心思,比写对一百个字都珍贵。他知道这东西是用来救命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今日不罚,赏他一个肉饼。”
话音落下,陆三郎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一颗星子。
周围的孩童们也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有人激动地跳起来,沙粒飞溅,落在烛焰边化作一缕焦味。
我转头对苏禾道:“蒙学科的考核标准要改。意会为上,识字为次。我们要的,不是一群只会背诵的学舌鹦鹉。”
苏禾重重点头,眼眶微红,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有千言哽咽未出。
走出启智堂时,夜风已转凛,吹得檐角铜铃轻响,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余音,空旷而悠长。
方才孩子们眼中的光还在心头跳跃,可抬头望天,只见乌云渐聚,遮去了星月,天地间仿佛蒙上一层灰纱。
回到书房,烛火微晃。
未及坐下,门外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是我最不愿听见的那种。
轲生如鬼魅般现身,单膝跪地,呈上一卷密报。
“君上,六国旧都,近来涌现出上百家‘诗书塾’。”他的声音冷硬如铁,“皆由当地旧族豪绅资助,专收贵族子弟。塾中不教耕种算术,只讲《春秋》大义,《诗经》雅颂,并暗中传唱新编的民谣,说什么‘红粟乱纲常,妇人干朝堂’,矛头直指君上与陛下。”
我展开密报,竹简上那两句话,字字如针,刺入眼底。
这是文化上的反扑,比刺客的刀剑更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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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不倒我的人,便要毁掉我的道。
“搅浑水,逼出鱼的把戏,玩不腻么。”我冷笑一声,将竹简扔进火盆。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舔舐纸角,瞬间将那些恶毒的字句吞噬,化作一缕黑烟,盘旋上升,最终消散于黑暗。
“君上,是否要巡行院介入,查封这些逆塾?”轲生问道,眼中杀气一闪。
“不。”我摇摇头,“堵不如疏。他们有他们的《春秋》,我们就给孩子们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传我命令,召集稷下学宫格物、地理、医、工、算术各科学官,明日议事。”
第二日,稷下学宫议事堂。
我将那句“红粟乱纲常,妇人干朝堂”写在木牌上,置于堂中。
诸位学官面面相觑,气氛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诸位,”我开口,声音清越如钟,“这是我们的敌人,送来的战书。他们用诗书礼乐做武器,企图告诉我们的下一代,大秦之外,再无世界;耕读之外,再无大道。而我们,要给孩子们一本不一样的书。”
我将一份草拟的提纲发下:“我欲编纂一套《童蒙寰宇志》。这套书里,没有艰涩的微言大义,只有生动的故事。我们要用最简单的图画和文字告诉孩子们:为何西域的葡萄比关中的更甜?为何南海的珍珠能来到咸阳宫?大秦的船队如何远航,又是如何将异域的香料、宝石带回中原?我们要让‘天下一家’这四个字,在他们开口说话时,就刻进脑子里!”
众人精神一振。
我继续道:“大人嘴硬,孩子嘴甜。他们的思想已经僵化,但未来还是一张白纸。我要医家,把防疫知识编成《洗手谣》;我要工家,把水利器械做成会转动的水车模型;我要算术科,把丈量土地的公式,改成跳格子的游戏!我要让未来大秦的县令、将军、丞相,在他们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年纪,就觉得‘赤壤君说的’、‘稷下学宫教的’,便是这世间最天经地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