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地下,蜿蜒的陶管像巨蛇潜伏,连接着外面的灶坑。只用最便宜的碎柴,就能让棚内温暖如春。
走进棚内,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微焦的柴火味。脚下是松软的沃土,指尖拂过嫩叶时能感受到生命的柔韧与清凉。
我脱下厚重的裘衣,感受着暖气裹挟着水汽轻轻拍打脸颊,舒服得让我差点哼出声来。这感觉,就像现代社会的温室大棚,虽然简陋,却让我莫名想哭。
我亲自把一小袋从越地快马加鞭送来的早稻种子,小心翼翼地播撒进松软的泥土里。每一粒种子落下,都像一颗希望埋进寂静的黑暗。
消息传得飞快。
第五天,当第一抹新绿破土而出时,连丞相李斯都亲自赶来查看。他俯下身,用指尖轻轻抚摸嫩绿的稻叶,好久才长叹一声:这东西要是真能成,大秦还怕什么天寒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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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看到希望的第三天深夜,意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冰雪,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撞击着大地。我正在灯下核对苏禾整理的农事资料,忽然听到南郊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撕裂声!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赶到现场时,一切都面目全非。蜡绢棚顶被狂风撕开一个大口子,冰冷的风雪倒灌而入,灶坑的火早已熄灭,刚刚还生机勃勃的稻苗此刻全都蔫了,只有几株残秧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公输离跪在冰冷的泥地里,双手满是试图抢救棚架时留下的焦痕和木刺。这个倔强的少年,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是我……是我算错了竹节受热后的韧性变化……是我算错了拱顶的承重……君上,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去扶他,只是蹲下身,跪坐在泥水中,指尖抚过那些断裂的竹节。有的脆得像枯骨,有的还带着些许韧性。
火候不均……尺寸偏差……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是我们所有人都凭经验行事的结果。
想要对抗天地之力,单靠天才是不够的,必须立下严格的规矩。
我抬起头,望着漫天风雪,轻声说:我们要建一所学堂。
当朝堂上再次响起妇人造屋如搭巢,异想天开地火聚阴,恐主国丧之类的讥讽时,我一反常态,没有辩解。
我只是平静地走到殿中,再次奏请:臣请陛下下诏,在咸阳郊外设立农匠塾,从各地挑选心性坚韧、略懂农事的青年五十人,由臣亲自教授选种、堆肥、暖棚、轮作四门技术。学成之后,返回各县,每县至少建一座标准暖棚作为示范。
始皇帝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要看穿我平静外表下的所有心思。
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准。所需人力物资,由度支司专账支应,任何人不得阻挠。
那一夜,我让苏禾把我口述的所有技术要点连夜编纂成册,取名《农事二十四节要》。我把所有复杂的技术,都拆解成简单易懂的歌诀:
正月修棚防风角,竹距八寸莫偏饶;蜡绢双层朝南展,底火微熏忌猛烧……
我又请来檀妪,坐镇少府作坊,用她那双苛刻到极致的眼睛,统一所有蜡绢的厚薄、透光度和韧性标准。每一匹合格的蜡绢,都用烙铁烫上清晰的农塾监制印记。
在第一批报名的农夫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田稷儿。那个曾经在村里带头砸毁曲辕犁的莽汉,此刻局促不安地站在人群边缘。
他看到我,涨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竹片削成的简陋模型,瓮声瓮气地说:君上……我想学会……俺不想再做那些坏了庄稼的蠢事了。
(之前我听苏禾提过:听说有人砸了曲辕犁?是田家村的田稷儿,说新犁坏了祖宗规矩。我就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三次建棚,我们换了方法。
所有的竹架都由公输离带领工匠在作坊里预先制成标准模块,上面刻好编号,运到现场后,三个熟练的农匠塾弟子,一天就能拼装完成。
蜡绢经过檀妪的再次改良,透光率提升了一半,棚内更加明亮。
值守改成弟子轮班制,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用特制的工具记录棚内的温度和湿度,所有数据由苏禾派人汇总分析,寻找最优规律。
正月初八,最后一座,也是最大的一座示范棚正式封顶。
这一次,我没有离开,而是和弟子们一起守在棚内。我看着灶坑里的炭火发出幽幽的红光,感受着热气沿着陶管缓缓上升,脚下的泥土变得湿润而温暖。
夜晚,棚顶凝结的水珠悄然滴落,敲在陶盆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像是春天在低语。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刻等待都无比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