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兀用银叉取了一小块食物送入口中,即便是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他依然咀嚼得很慢,吃相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
等胃里那阵尖锐的空虚感被稍稍抚平,他才抬起眼,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你救了我……会不会被连累?我犯下的,是足以处死的重罪。”
江墨竹微微歪头,用手背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今天穿得像个体面的绅士,丝质衬衫的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带着几分随意的优雅。闻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难道我现在身上背着的,就不是重罪了么?”
李兀这才猛然想起,江墨竹此前为一位手握实权的公爵进行占卜,因结果严重失误而触怒权贵,如今也正被通缉,处境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江墨竹放下手,身体微微前倾:“所以,你不用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身体养好。”
李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睛,忽然意识到,这座古堡里,似乎只有江墨竹一个人。
那么,自己昏迷期间,为他擦洗身体、更换衣物、处理伤口的人……也只可能是他。这个认知让李兀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握着银叉的手指收紧了些,流露出几分不自然。
李兀抬起眼,带着一丝不确定:“现在……外面也还在通缉我吗?”
江墨竹盯着他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点了点头:“对,所以我们都得藏在这里,不能出去。”
李兀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要藏多久?”
江墨竹:“起码一年吧。”
李兀犹豫:“那……到时候,我可以联系我的朋友吗?”
江墨竹语气却依旧温和:“最好不要,毕竟……你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为了某些利益,将你交还给教会。”
他仿佛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有些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李兀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带着信任:“他们不会的。”
江墨竹没有与他争辩,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好,到时候,我会帮你。”
李兀看着他墨色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江墨竹像是早有准备。古堡里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从洗漱用具到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整柜专门为李兀准备的衣物,从贴身的里衣到外出的衣物,鞋子尺码分毫不差,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质地柔软舒适。
食物通常是江墨竹亲自下厨准备。李兀觉得自己终日无所事事,有时也会主动去帮忙。
江墨竹从不阻拦,只是在他动作生疏或出错时,会自然地站到他身后,手臂轻轻环过他,握住他的手,一步步耐心地教他该如何做饭,如何控制火候。
他极有耐心,甚至会一些精巧的手工,比如用细藤编织小篮子。
当李兀露出无聊的神色时,江墨竹会主动打开那间藏书室厚重的大门,让李兀在里面消磨整日的时光。
江墨竹到底不愧是没落的贵族出身,家学渊源,这栋古老城堡里沉淀的底蕴,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深厚得多。
江墨竹将古堡地下那间藏书室收拾出来给李兀用。
他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铺了厚实的羊毛毯,旁边摆好盛着清水的银壶和瓷杯,还有几碟容易取用又不会弄脏书页的点心,确保他渴了饿了都能随手够到。
李兀一旦看起书来,就很容易沉浸进去,常常维持一个姿势许久不动。
等李兀身体养得更好些,能承受稍长一点的行走后,江墨竹便带他走出古堡,在周围活动。但他们并没有走远,江墨竹指着远处一片看起来格外幽深、光线晦暗的森林告诉他:“那片黑森林,如果没有熟悉路径的人带领,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里面有毒蛇,不止一种。”
李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林木茂密得几乎不透光,他轻声问:“真的吗?”
江墨竹点了点头,语气很确定。
他们随后走到了江墨竹之前提过的那个湖边,岸边果然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野花,在阳光下摇曳生姿,颜色缤纷。
李兀俯身采摘,很快就抱了满怀,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溢出来的那些便被跟在身后的江墨竹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替他拿着。
江墨竹始终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伐不紧不慢。
李兀无论何时回头,总能对上那双沉静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笑意的墨色眼睛。
这样与世隔绝的平静日子,一晃过去了半年。这里离最近的城市不知有多远,除了风声、鸟鸣和彼此的呼吸,再听不到其他喧嚣。
李兀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在某天傍晚,对正在壁炉边添柴的江墨竹轻声开口:“你……可以帮我打探一下外面的消息吗?关于我的。”
江墨竹握着铜钳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隔着跳跃的火光传来,有些模糊:“你还是想离开?”
他放下工具,转过身,看着向李兀:“被人崇敬、仰望的感觉,你怀念那种生活吗?”
李兀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对权势的眷念:“不是。只是这里……太安静了,只有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