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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9章 风蚀新娘（第1页）

在塞北边陲，有个叫“风过坳”的村子。这名字听着就让人牙根发酸，因为这里一年到头，刮风的日子比天晴的日子还多。风大的时候，黄沙漫天，能把白天刮成黑夜，能把好好的路给埋了。

村里有个后生，叫阿石。人如其名，长得像块石头，敦实，沉默，但心眼儿好，手也巧，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石匠。他娶了邻村一个叫红柳的姑娘。红柳人美，心更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她不像别的姑娘那样嫌风过坳穷，说：“风大，吹走了沙子，才能露出好石头；阿石心好，比金子还贵重。”

两人成亲那天，整个风过坳都喜气洋洋的。红柳穿着红嫁衣，头上扎着阿石亲手编的红头绳，那红色，在灰扑扑的村子里，像一团燃烧的火。拜了天地，送入洞房，阿石看着眼前美得不像话的妻子，心里像是灌满了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那个新婚之夜，一场百年不遇的黑风暴来了。那风声，不像是风，倒像是千万个恶鬼在嚎哭。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屋里瑟瑟发抖，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碎。阿石死死抱住红柳，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无孔不入的风沙。

可就在一个最响的炸雷声中，屋子的一角被风掀开了。一股狂猛的沙流像一条巨蟒，瞬间卷入了屋内。阿石只觉得怀里一空，他拼了命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截冰冷的空气。红柳，连同她那身红嫁衣和头上的红头绳，就这样被风沙吞噬，消失在了无边的黑夜里。

风暴过后，天亮了。阿石疯了似的在村子周围找，喊得嗓子都破了，手刨得鲜血淋漓。可除了厚厚的黄沙，什么都没有。红柳，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无影无踪。

村里人都说，红柳是被风魔给抓走了，怕是早就成了白骨。可阿石不信。他总觉得，红柳还在。从那天起，他变了。以前那个爱笑的敦实后生，变成了一个沉默的“石人”。他不再给村里人凿石磨、刻石狮子，而是背上干粮和水，拿着锤子和凿子，走进了那片被称作“死亡之海”的大漠。

他一边走，一边刻。他看到一块像人形的石头，就停下来，凿几下，想把它雕成红柳的样子。他相信，只要他不停地刻，总有一天，能在这片沙漠里，把他的妻子给“找”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年过去。阿石的脸上刻满了风霜，手上全是老茧和伤疤。他走遍了沙漠的每一个角落，刻了无数个石像，但没有一个，有红柳的神韵。

三年后的一个春天，阿石走到了百里外的一片风蚀崖。这里的石头被风吹了千百年，奇形怪状，有的像城堡，有的像怪兽。阿石又累又渴，靠在一块石壁上休息。他无意间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不远处，一尊天然形成的石像，静静地立在那里。那石像的模样，竟和他日思夜想的红柳一模一样！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就连那微微抿着的嘴角，都带着红柳特有的温柔。最让阿石心胆俱裂的是，那石像的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他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拨开石像上的浮沙，一截早已褪色、却依然能辨认出红色的头绳，正静静地躺在石像的臂弯里。

是那根红头绳！是他们新婚夜，他亲手为她系上的那根！

阿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冰冷的石像，放声大哭。他哭得像个孩子，三年的思念、三年的寻找、三年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红柳，可她，却成了一尊不会说话、不会笑的石像。

阿石没有回风过坳。他就在风蚀崖下，用石头和泥巴搭了个简陋的窝棚，守着这尊石像，就像守着自己的妻子。他每天对着石像说话，告诉她村里的事，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他给她擦去身上的沙尘，就像以前为她拂去头发上的草屑。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阿石正靠在石像边上打盹。月光像水一样洒下来，照在石像的脸上。他忽然感觉脸上凉丝丝的，一摸，是水。他抬头一看，只见石像那双石雕的眼睛里，正缓缓地渗出泪水。那泪水，清澈冰凉，顺着石像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干涸的土地上。

阿石惊呆了，他以为是月光晃花了眼。可那泪水，一滴，一滴，不停地流，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第二天早上，阿石发现，昨晚石像泪水滴落的地方，竟然奇迹般地冒出了一抹嫩绿。那是一株小小的红柳苗，在灰黄的沙地里，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阿石明白了，这是红柳的魂，她的眼泪，还能给这片死寂的土地带来生机。

从那以后，每逢月圆之夜，风蚀崖上的石像新娘就会流泪。而阿石，总会提前准备好水，在石像脚下挖好小坑，接住那珍贵的泪水。泪水滴落之处，第二天必会长出一株新的红柳。

年复一年，风蚀崖下，那片曾经寸草不生的沙地，渐渐变成了一片小小的红柳林。风吹过，红柳枝条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吟唱着一首古老而悲伤的歌。

阿石也老了，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他依然守在那里，守着他的石像新娘。村里人偶尔会来看他，给他送些吃的。他们不再说红柳是被风魔抓走了，而是带着敬畏说，红柳姑娘成了这片土地的守护神。

后来，阿石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靠着石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村里人把他葬在了红柳林里，就在石像的旁边。

从那以后，这个故事就流传了下来。人们说，如果你在月圆之夜路过风蚀崖，或许还能看到那尊美丽的石像在流泪，听到那片红柳林里，传来一个石匠和他新娘的低语。那风沙夺走了一个新娘，却也让一份爱，化作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