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泽心头一暖,刚才挤出个笑是为了让老太太放心,现在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了一些。他不顾威尔斯太太的阻拦还是去抓起了杯子。
“不碍事的。这种伤我以前也受过一些,已经不怎么疼了,血也基本止住了,主要就是有点累。还是自由古巴?”
老太太看他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拦着。点了点头,嘴上还是那个问题:“你的手到底怎么了?要不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工资我照发。”
李润泽调酒的手一点都没有停,嘴上乐出了声。他盯着酒杯的目光都柔和了很多,嘴上也轻声的回复着:“嗯,早上和栗本薰遇见了点情况,我去报案来着,下午他们让我去笔录,这您记得吧?”他说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走到吧台外面坐在高脚椅上,双臂撑在吧台上,双目一直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我去做笔录的路上,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又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您知道吗?”李润泽已经在拿薄荷搅拌了。
老太太也是点了点头。
“然后我眼看着车要炸了,我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正好碰上两个穿着清道夫衣服的日本人在拐卖一个小女孩。他们直接掏枪打我,我最后和他们打起来了,如你所见,活下来的是我。”李润泽把酒推到老太太面前,右手指了指大臂上的伤口,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
“你以前杀过人吗?”威尔斯老太太没有直接接过来。换作2023年的中国,肯定没人会提出这种问题,往前三十年说不定会有。但这是夜之城,为了生活做出背德的事,已经普遍被接受了。
虽然人类大致又被迫回归到了那个,用石头和木棍从同类那抢食的日子,但没人主动站出来拆穿。
夜之城的老百姓中,有人是觉得这事天生就是合理的,认为人们就该像狮子和羊一样互相淘汰。接受这种说法的人,不只是那些靠吃人活着的帮派份子,甚至还有很多被他们控制着的娼人和打手。
一边享受着别人对自己的友善,一边叫嚣着友善的虚伪与无用,为自己的畜牲行为辩护。被达尔文本人激烈抨击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夜之城换了个名字就大行其道了。
公司的上层用这套说法来安慰自己,社会的中下层一边做着突破阶层的离奇美梦,一边用他来驯化自己。
公司的上层也很乐意维护这种幻梦,时不时在WNS新闻上创造一个一夜暴富的神话;时不时说谁彩票中了多少钱,每天如何香车美女纯金义体;时不时喊一句只要你足够努力你也能突破阶层。
那些没有认清自己处境的人就会如饥似渴的掀开自己的头盖骨,把这些粗制滥造的梦境塞进自己的脑子里搅拌的血肉模糊。然后带着美梦快乐的“拼搏”,重新钻回下水道里,开始嘶吼着咆哮着和其他人一起厮杀,争抢浮空车上掉下来的残羹冷炙。然后洗脑自己这叫弱肉强食,这是自然法则。
其实也挺黑色幽默的。
思想在夜之城属于奢饰品的一种,能在迷醉的酒精大麻荷尔蒙中,高强度刺激眼球大脑的绚烂色彩中,拥有心灵清洁的还是很少,且都生活在痛苦中。能在痛苦中找到自己人生目标的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夜之城最不需要的就是思想,夜之城只需要牲畜,让牲畜们以为自己有思想就够了。
李润泽不知道自己的思绪为什么会飘到这里来。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发呆。
威尔斯太太看着目光呆滞不做言语的李润泽,只当他是被这一问搞得有些自我怀疑了。
她见过太多这种钻牛角尖的孩子了,喝了一口酒整理了一下思绪,准备开口劝他。
这时李润泽也回过神来了,想起了老太太在问自己是不是第一次杀人。脸上带了一丝微弱的苦笑和释怀,说了一句:“我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其实上午我也杀了三个。但都是不得已的。”
老太太眼神中带了点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眼看老太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润泽大概猜出她是要劝自己了。他对着老太太温和一笑:“您不用劝我的,神父已经和我聊过了,他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我也不会改变的,我不会从此就成为一个坏人。”
老太太闻言放下心来,神父的口才她是了解的,又喝了一口酒后,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你皈依天主教了吗?”
李润泽摇了摇头:“没有。”
老太太满意的把酒咽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丰富了起来,她大概知道神父都和他说了什么了。
能在心灵脆弱的时候拒绝触手可及的虚幻精神寄托,转而用自己的思考去接受那个更难触及但是坚实无比的精神寄托。
这孩子已经不只是待人和善心地善良那么简单了,他还有了一颗透亮又坚不可摧的心。
欣赏的神色已经从她脸上不可控制的涌现出来,她用温柔又坚定的语气对他说:
“那你肯定是个很有潜力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