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赢缓了口气,微笑道:“朕赢过,败过,唯独没有悔过,对自己叔父横刀,对自己族人砍头,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争来黄袍加身。众人皆以为是朕蛮横,生有铁石心肠,可谁又知晓,若由先帝掌权,朕活不到今日,大宁更撑不到今朝。”
“宣正三十四载春秋,以无为与法度治理江山,从羸弱小国成为与大周骠月齐名的王朝,抗蛮夷,抵铁骑,吞并南部七国之地,朕的功绩,足以去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众所周知,大宁隶属中州,乃是天下正统,分分合合,由来已久,世人常说大宁反了大周,是宵小所为,为何不提五百年之前,大周掠我中州国土?其实朕最后的执念,乃是六合同春,可惜等不到那天了,只能将雄心系于子孙后代,交由你们去大展鸿图。”
刘赢笑了笑,指向刘泽,“你出生那年,天降兆雪,于是取名为泽,意欲福泽家国。朕执棋十年,便是为你图这一身龙袍,可你毕竟年少,沉不住气,若是等朕死后,再将这身东西换上,朕不知有多高兴,可惜了,朕看见了,闭眼都闭的放不下心。泽儿,朕最后再告诉你一番话,当皇帝,易,当个好皇帝,难,有时候受的气,不比别人少,不要以为大宁以你为尊,心中敬臣子敬百姓,别人才能敬你,一味举起屠刀,别人只会怕你,可背后会将你除之后快。尤其对待手足时,切莫生出杀心,刘识卧与病榻之中,醒来也是痴儿,刘甫就藩安南,早已绝了念想,你净下心来,归刀入鞘,安心治国五年,定会还你五十年国祚。”
刘泽昂首道:“朕卧于田间二十年,读的就是治国之道。”
雷声乍起。
雨声轰鸣。
刘赢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朕赢了一辈子,到头来,引以为傲的最后一手,谁知竟看不出胜负。”
刘赢缓缓扫向众人,眉头挑起,沉声问道:“白垚呢?”
杜斯通行礼道:“李相因眼疾不能视物,已辞去官职,赋闲家中。”
刘赢忽然死死盯住冯吉祥,厉声道:“他们不懂,你也不懂?!”
相貌和善的芒鞋宰相耸肩道:“劝不住。”
刘赢叹气道:“是啊,父皇的话都无动于衷,何况是你呢,太子知道朕走投无路,只有他一个后世之君可选,所以行事不择手段,将朝中不听话的老臣撵走,是为这二十年隐忍泄愤。”
刘泽正色道:“朕立志当明君,定要先铲除朝中奸党,八大世家把持朝政,由来已久,以李白垚为首的佞臣,尤为可恶,不止羞辱皇家,更胆大妄为到随意更改国策,不把他们扫出庙堂,誓不罢休。总而言之,日后再无世家党,顺朕者昌,逆朕者亡!”
一席话使得刘赢顿时片刻,然后凄凉一笑,“少年意气,如龙如虎,十年之后,盼望你再来朕的陵墓前说这番话,若是当时没有生出悔意,恭喜,你的成就会在朕之上。”
刘泽斩钉截铁道:“朕会以八大世家鲜血,为先帝殉葬!”
刘赢先是大笑,接着转为轻声,呢喃道:“李白垚乃大宁守夜之人,难道冯吉祥没对你提及过?一人可兴国,一人可定国,他一辞官,大宁将永无宁日。”
刘泽豪气干云道:“朕乃骄阳,照的大宁永无黑夜,要一个守夜之人,又有何用!”
刘赢满意点头,再朝几人依次望去,赞叹不已,“禁军在你手中,内侍省在你手中,冯吉祥已认新君,杜斯通又是你的师父,大宁有七八成势力倾向于你,可见你这一年来监国不错。”
“一棵树苗埋入土中,焉能知它几时破土,是歪是直,何况是一国之君呢……”
“算了,不想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朕走了……”
刘赢倒在龙榻,合住眼眸。
红光瞬间涣散,转为青白死气。
在位三十四年的宣正帝,病死太极殿。
段春疾步行走在殿中,推开大门,朗声道:“圣人龙御归天,留有遗诏,传位于太子刘泽,年号天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