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码头的气氛渐渐变了。秦兵跟着楚兵学喊楚地的龙舟号子,“嘿哟——嘿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秦腔的硬朗,又掺着楚调的婉转;楚兵则跟着秦兵学扎稳马步,握桨的手势从轻柔变得沉稳。钟离青和李敢分在一队,钟离青教李敢看水流的方向,李敢教钟离青用腰腹的力气划桨,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端午那天,天刚亮,淮河两岸就挤满了人。楚人的衣裙多是青、蓝二色,秦人的衣袍则多是皂色,远远望去,像是两片颜色不同的云,却紧紧挨在一处。岸边的柳树上挂着艾草和菖蒲,卖粽子的担子排成了长队,孩子们手里拿着彩绳扎的小粽子,在人群里穿梭打闹。
辰时三刻,秦斩登上码头的观礼台。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拿着一面鎏金令牌——那是龙舟赛的发令牌。观礼台两侧,分别站着秦廷的官吏和楚地的乡绅,往日里见面只是拱手,今日却互相递着粽子,说着“端午安康”。
“侯爷,时辰到了!”周伯走到观礼台下,躬身道。
秦斩举起令牌,高声道:“淮河龙舟赛,现在开始!”
令牌落下的瞬间,岸边的鼓声骤然响起。十艘龙舟如离弦之箭,从码头出发,朝上游的浮标划去。船头的鼓手都是楚地的老把式,鼓点敲得又急又响,“咚咚咚”的声音顺着淮河的水纹传开,震得人的心都跟着跳。
钟离青和李敢的船在中间位置,钟离青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面小旗,指挥着桨手们调整节奏。李敢在船尾,握着尾桨,盯着前面的龙舟,喊着号子:“嘿哟——左桨快——嘿哟——右桨稳——”
旁边一艘龙舟上,一个秦兵不小心把桨划偏了,撞到了旁边的船身。那艘船的楚兵顿时急了,刚要开口骂,却见那秦兵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清水流!”楚兵愣了愣,摆摆手:“没事,下次注意,咱们比的是速度,不是脾气!”
两岸的百姓看得激动,楚人的呐喊声和秦人的喝彩声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秦谁是楚。一个楚妇抱着孩子,指着龙舟喊:“快看!那艘船上有秦兵,划得真快!”旁边的秦兵家属也笑着说:“是啊,还有楚兵呢,你看那鼓手,鼓点敲得多好!”
赛程过半,钟离青和李敢的船渐渐领先。可就在这时,船底突然传来“咯吱”一声——一根木桨的榫头松了,桨叶歪了下来。李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桨杆,却没稳住,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掉进水里。
“怎么了?”钟离青回头,见桨坏了,心里一急。少了一根桨,船速顿时慢了下来,后面的龙舟很快追了上来。
“别慌!”李敢咬着牙,把坏桨扔到船上,对旁边的秦兵说,“你跟我一起划尾桨,用双倍力气!”又对楚兵说,“你们稳住节奏,别乱!”
钟离青也反应过来,高声喊着号子,调整桨手的位置。秦兵和楚兵们没有慌乱,反而划得更齐了。李敢和另一个秦兵使出全身力气,尾桨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他们身上,却没人在意。岸边的百姓见他们桨坏了还在坚持,呐喊声更响了:“加油!加油!”
终于,在离终点还有半里地的时候,钟离青和李敢的船又追了上来。船头的龙首迎着风,红绸龙须飘得猎猎,像是真的要飞起来一样。
“冲啊!”钟离青举起小旗,用力一挥。
十二名桨手同时发力,木桨整齐地插入水中,又同时拔出,船身如一道青影,掠过水面,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岸边爆发出一阵欢呼。秦兵和楚兵们跳上岸,互相击掌拥抱,钟离青一把抱住李敢,笑着说:“咱们赢了!赢了!”李敢的脸上沾着泥水,却笑得比谁都开心:“是咱们一起赢的!”
秦斩走下观礼台,手里拿着一个青铜奖杯——杯身上刻着淮河的水纹,还有秦楚两国的图腾。他走到钟离青和李敢面前,将奖杯递到两人手中:“这奖杯,属于你们,也属于所有秦楚将士,属于淮河两岸的百姓。”
钟离青和李敢一起接过奖杯,高高举起。周围的秦兵和楚兵们围过来,拍着他们的肩膀,欢呼着。楚地的乡绅递过来雄黄酒,秦廷的官吏端来粽子,大家不分秦楚,一起喝着酒、吃着粽子,笑声顺着淮河的水流,传得很远很远。
夕阳西下时,码头的热闹还没散去。孩子们坐在龙舟上,模仿着桨手们的动作,秦兵和楚兵们则坐在岸边,聊着家常。钟离青给李敢讲楚地的端午习俗,说小时候母亲会在他的手腕上系五彩绳,说端午的龙舟是为了纪念屈原;李敢给钟离青讲秦地的关中平原,说那里的麦子长得比人高,说秦人的新年要吃饺子。
秦斩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想起半年前刚进寿春时,街头的楚人见了秦兵就躲,想起第一次召开乡绅会议时,楚地的老人们沉默不语。而如今,淮河的龙舟把秦楚的人连在了一起,楚语秦声交织在风里,再也分不出彼此。
晚风拂过,带着艾草的清香。秦斩抬头,见天边的晚霞染红了淮河的水面,像一幅展开的锦缎。他知道,楚地的安定,不是靠甲胄和兵器,而是靠这一碗雄黄酒、一叶龙舟、一颗愿意彼此靠近的心。
端午的淮河,水在流,船在漂,人在笑。那些曾经横在秦楚之间的隔阂,就像被龙舟划破的水波,渐渐散开,最终融入这温柔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