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
心脏骤停了一秒。
1937年山西的寒风瞬间灌满肺叶,那个瘦得像竹竿的少年缩在难民堆里,眼睛亮得惊人。林烬给他取名“程修远”,说“姓程好,有人盼你走远些”。
现在他叫林修远,成了林烬的表弟。
老天爷,你他妈真会开玩笑。
去上海的路上,林烬一直看着窗外。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忽然想起1943年深夜,我们窝在防空洞里分食半个冻硬的馍,他也是这样看着洞外飘雪,说“等胜利了,要去外滩吹吹风”。
现在我们就坐在去上海的高铁上,穿着干净的卫衣牛仔裤,手边放着冰美式。
可我觉得自己还是1938年的顾安,袖口藏着血,怀里揣着林烬那枚枚不会走动的怀表。
我转过头时,林烬已经睡着了。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像抓着战壕边的碎石。
我轻轻把他脑袋按在我肩上。
睡吧。
这次不用守夜,我替你看着。
高铁穿过隧道时,我忽然想起程添锦殉国前说的那句话。
他说:“这山河总会好的。”
现在山河真的好了,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可他永远留在了1937年。
林烬在我肩上动了一下,呼吸温热地拂过我颈侧。我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绞紧。
如果找到转世的程添锦……
我该怎么办?
窗外云海翻涌,像无数未能安息的魂灵。
——
讲台上的灯光太亮了,亮得能看清程添锦镜片后每一根睫毛投下的阴影。
他站在那里,西装熨帖,指节扣着《牡丹亭》的封皮,声音像浸了雪的溪水——冷冽,干净,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是他。
又不是他。
我攥着林烬的手,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只被枪声惊飞的鸟。他的指甲掐进我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又慢慢洇出红。
疼,但比不上心口那把钝刀搅动的滋味。
程添锦的目光扫过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那眼神像片羽毛,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压。
一秒,两秒
他移开视线,仿佛只是瞥见什么无关紧要的画面。
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闸北的炮火,不记得怀表滴答的深夜,不记得林烬无名指上那道和他一模一样的戒痕。
林烬的呼吸滞住了,我甚至能听见他喉咙里细微的哽咽,像被砂纸磨过。我用力回握他的手,指节抵着他冰凉的皮肤,想把这傻子从幻觉里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