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机场的枪声在黄昏时分炸响。
林烬站在明德书店的二楼窗口,看着一队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卡车呼啸而过,车轮卷起的尘土扑在路边报童的脸上。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紧绷如弦:
“日军士兵驾车冲击机场哨卡,被我守军击毙……”
“张冠清呢?”林烬问。
“在里屋分装止血粉。”程添锦的声音很轻,“顾安刚送来半箱磺胺,说是从日本商行‘借’的。”
林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腰的枪——勃朗宁的金属外壳已经被体温焐热。
窗外,几个日本浪人正在撕扯电线杆上的抗战标语,腰间的武士刀鞘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8月11日
闸北的居民开始往租界逃难。
一个满手是血的工人撞进明德书店,怀里抱着被弹片划伤的孩子。张冠清的白大褂瞬间染红,镊子从孩子腿里夹出铁片时,溅了林烬一脸血。
“要打仗了。”工人哆嗦着嘴唇,“日本人的军舰……在吴淞口……”
程添锦默默展开一张上海地图,红铅笔圈出各大医院的位置。杜老颤巍巍地捧出一盒印章——都是各慈善机构的公章。
“明天开始,”程添锦的声音像淬了冰,“这里就是红十字第七救护站。”
8月13日
凌晨四点,炮火撕碎了上海的黎明。
林烬蹲在闸北前线的断墙后,看着程添锦给一个肠子外流的士兵打吗啡。那兵最多十八岁,抓着程添锦的西装口袋喊娘。
“按住他!”张冠清吼着,手术剪在硝烟里泛着冷光。弹片削掉了他半边镜片,剩下半边沾满血沫。
林烬用肩膀顶开坍塌的门框,背起一个双腿炸烂的机枪手。
子弹在耳边尖啸,有颗擦着他脖颈飞过,在墙上迸出火星。背上的兵突然笑了:“兄……兄弟,我老婆……在霞飞路卖……”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林烬继续往前跑,死人的血浸透了他的衬衫。
傍晚,他们抢出二十七名伤员。
程添锦的怀表停在下午三点十七分——一颗流弹击穿了表盖,嵌在“程林氏”的“林”字上。杜老派人送来馒头和咸菜,咸菜坛底压着一张纸条:“某部将在此处坚守,明日需接应伤员。”
张冠清瘫在血泊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绷带。程添锦用破衬衫给林烬包扎手臂伤口时,突然念了句《吊古战场文》:“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
林烬把染血的馒头塞进他嘴里:“省点力气,明天尸体更多。”
远处,外滩的霓虹灯依然没心没肺地亮着。
8月14日
正午的太阳白得刺眼。
林烬刚把一名腹部中弹的报务员抬上担架,天空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
“是我们的飞机!”街角有人欢呼。
三架中国空军的霍克-III战斗机低空掠过,机翼上的青天白日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人群爆发出欢呼,伤员挣扎着要爬起来敬礼——直到第一颗炸弹落在闸北与租界交界的平民区。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救护站的帆布棚。林烬被冲击波撞在墙上,耳膜嗡嗡作响。睁开眼时,程添锦正扑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弹片把他的衣服后背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操!”张冠清从废墟里爬出来,半张脸都是血,“他们炸偏了!那是平民区!”
尖叫声像潮水一样漫过南京路。林烬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断腿哭嚎,她的高跟鞋还完好无损地挂在脚上,鞋跟的红漆亮得刺眼。
程添锦怀表的碎片扎进掌心,血顺着“程林氏”的残骸往下淌。他机械地撕开衬衫给小女孩包扎,孩子吓得连哭都不会,只是睁大眼睛盯着他镜片上挂着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