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长。
蒋麟到底还是离开了小村。
女子没有相送,她痛恨自己,为何会这般自以为是的认为,这络腮胡男子便是蒋麟。她很少出门狩猎,人也愈发沉默了起来。张伯虽心疼她的遭遇,可却也只能据实上报。女子虽郁郁寡欢,心中却也愈发忐忑。凤曌阁规矩众多,此番若因她坏了计划,阁中自然饶不了她。若只惩戒她一人便也罢了,可万一拖累家人,她入阁多年的努力与付出,岂不皆成了无用功?
待山中绿叶变黄,黄叶飘落,阁中却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她与张伯便好似被遗弃一般,孤零零的在这小村之中。
恐慌、忐忑、抑郁交杂,她愈发清瘦了几分。她原本还在鄙夷阁中决策,可如今她却成了一弃子。从前她尚能蒙骗自己,如今所受苦难,是为了张家。可如今,她所学所用皆成了无用的功夫,她成了罪臣,便是张家也不会再迎她回家了!
她看着贫瘠的村落,心中却是空落落的难受。她努力了六七年,这些年来,她习武艺,读兵法,览群书,为的便是成为家族的骄傲。可现在,她除了在这远离尘嚣的小村之中,还能做些什么?她厌极了这种日子,她本该如同其他世家贵女一般,不必如此辛苦,可如今,她唯一的盼头也不见了,她是不是已经被阁中遗弃,是不是永远只能在这小村之中穷苦一生?
她心中猛然一跳,她睁开双眼,眼中再也没了悲伤与自怜。
她站起身来,张伯也恰好从外面回来,张伯看到她清瘦的模样,劝慰道:“小姐,莫要忧心了,左右不过在这小村一生罢了,总比用尽心机权谋的安逸许多。”
女子微低下头,依旧沉默不语。张伯低叹一声,继续道:“小姐,这些年老奴也见识了阁中手段,但凡凤曌阁中女子,又有哪一个善终了的?若不是劳心劳力而死,也兴许是为主上效命而亡,不若离开这处,天高海阔,岂不快哉?”
女子缓缓昂起头,看向张伯,她打量了张伯许久方才说道:“张伯,这些年来,你我始终生活在一处,我早已将你视作家人,可你也知
道,咱们张家世代为将,可为将之人却不止咱们张家,父亲、兄长若想更进一步,必得有了大机缘,只是如今我成了弃子,只觉得愧对父母的生养之恩……”
张伯脸上也露出几分悲凉,他又怎会不知,如今他二人身份的尴尬?只怕再等下去,等来的不是阁中令他们自裁的书信,便是阁中舍弃他们的密令了。女子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回屋内。张伯看到女子这副模样,却也不知如何再劝。
两日后。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这场雪来的格外的大,打开门甚至看不清院中的陈设。村中的村民皆在家中关起门来。私塾亦停了课业,张伯与那女子亦如村民一般,关起门来。
“张伯,有些冷,再添一盆炭火吧。”女子呵着气,屋内竟如同冰窖一般,不过是说一句话,便也能看见白蒙蒙的雾气。
“小姐,阁中没有送来钱银,今天过冬的炭火只怕是不够了。”
那女子闻言微微一愣。是了,阁中往年皆会以救济亲戚为名,为他们送来不少炭,今年她被阁中所弃,炭火自然也少了不少。她透过窗棂,看向屋外白雪皑皑的大地,心中自嘲道,莫非张家嫡女果真要被冻死在这处吗?
她又一次想起蒋麟。
她闭起眼睛,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烟消云散了。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将家中的白肉与白菜放入锅中,煮成汤水。不消片刻,香味便穿了进来。张伯走出去,有些疑惑道:“小姐,如今才刚入冬,这些东西若是吃了,只怕咱们这个冬天都要难捱了。如今不比从前,不若……”
女子却打断张伯的话道:“我有了法子,待风雪停了,我便去联络主子,张伯,我们今日吃着好的,风雪停了,咱们便可离开这村子了。”
张伯看到女子笑语晏晏,毫不作假的模样,便真的以为女子有了主意,他高兴道:“当真?老奴去拿着酒来!”说罢,便匆匆朝着屋内地窖走去。
女子站在原处,看着锅内升腾起的雾气,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冰冷了下来。待张伯彻底离开她的视线,她才低声说道:“我不会在这里
,不会一辈子如此。我是张家的嫡女,我……张伯,怪只怪,生逢乱世,许多事,我们不得不为了……”
说罢,她的脸上落下一行清泪,可这眼泪不过流了几滴,便被她狠狠擦了去。她又拾了一盆炭火,将屋内燃得极为温暖,这才走出屋来,将锅中的汤水盛了出来。
白菜炖白肉,蒸肉,炒鸡蛋……
几个菜粉粉出锅,老远便可以闻到饭菜的香气。张伯帮着女子一道将饭菜端回屋内。
女子站起身来,替张伯斟满一杯酒,张伯赶忙站起身来,想要拦下女子,可女子却轻轻摆了摆手,继续替张伯斟满了酒水。“张伯,你我相处六七年,我早已将您当做我的亲人,你知道,我不愿,也不想在这小村庸碌一生,我便是替阁中效命,却也不会嫁给这些乡野村民。张伯,我,要回去寻蒋麟了。”
张伯闻言大惊,手中的酒杯险些掉到地上,“寻那蒋麟?他不过是个百户罢了,小姐,您便是寻了他又有何用?况且,您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隐居山林的村妇罢了,你如何能让蒋麟相信你,又该用什么借口接近他?小姐,莫要急躁,总会有机会的!”
那女子闻言,却低叹一声,她低下头,拿起桌上水酒,与张伯碰杯,随后一饮而尽。张伯无法,只得将杯中酒悉数饮下。女子见他果真饮下水酒,这才开口说道:“我父新丧,我自然要去城中置办一番,让我父体体面面的走。”
张伯闻言,心中一凛,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女子,他刚想出口,可张开嘴来,却是汹涌而出的鲜血与血块。女子眼中的悲凉更甚,她不停的向后退去,捂住自己的嘴,却仍旧哭出了声来。
“张伯,我不想的,不想的……”
张伯缓缓倒地,至死也不敢相信,他面前这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女子,竟然是这般心狠手辣。哭声响了许久,待张伯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声响,她终于止住了哭腔。她揉了揉的双眼,深呼了几口气,终于站起身来。她脸上露出了适宜的惊惶与无措,她跑出屋内,面对漫天的大雪,颤抖着声音高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