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柊到底还是将那夹带之事压了下来,吴启与郑丞相几人的子侄只是如同寻常答完卷的考生一般,只等着三日后一起走出贡院。柳永柊闭起眼睛,他靠在首位的正中,心中只是默念道,我不过是命贡院之人压下不提,不教这些纨绔担了考场舞弊的重罪罢了,我不过是未免事情闹大,扰了陛下,想要平息此事而已,算不得什么重罪。
随后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一家老小几乎皆紧着他读书,他父兄生生累死,到了考下功名之时,家中竟只有一老母亲与两名兄长。待先帝起复前朝科举旧臣,他终入翰林院成了编修。可如今十年过去,却也只是一介穷苦编修罢了。便是因他的穷苦,他乡下的母亲与兄长却依旧种田过活,他一介官身,却也只能偶尔贴补一些,又怎养得起妻房与母兄?
他想到方才那吴启所言,他自然知晓吴家乃是沛县大户,沛县大半的田地皆是吴家所有。他只觉喉间,若是旁的倒也罢了,他的母亲、兄长穷苦了一辈子,如今终住上了大院子,且还有人伺候,他如何有能让他们搬出来?
“大人,今日之事,那监考的王大人暂且压下,并未声张。只是,王大人上表之时,却有诸多双眼睛看着的,这……”
柳永柊转过头去,看向那小吏,他淡淡道:“今次乃是陛下头一年广纳贤臣之日,大曜上下断出不得任何纰漏。如今乃是乡试,小惩大诫,废了成绩便就是了。”
那小吏听得柳永柊的话,谄媚道:“大人明察,这次科举关系甚大,这几个又是有家世背景之人,若是开罪了他们只怕会惹来些风波的。如今科举事忙……”
“本官又岂是怕得罪了他们?”柳永柊猛然拔高声音,吏部本就忙碌非常,听得柳永柊这一声怒吼,众人纷纷回过头来。柳永柊面上一红,随后压低声音道:“如今科举事忙,尚且不是惩戒之时。现下最紧要之事便是替陛下选拔人才!这些纨绔,废了成绩便罢了,还是多多留意旁人罢。”
那小吏忙低声应下,他匆匆而出,朝着遥京贡院的方向跑了去。
柳永柊摸了口,那处尚且还揣着沛县宅子的地契、田契以及府上伺候丫鬟、婆子、小厮的契。他见无人留意,将怀中那叠厚厚的包裹拿了出来。他细细数着,约有三十几亩良田,那宅子更是三进三出的,却不打眼。府上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皆是身家清白之人,虽在京中算不得多,可在沛县却也是极为体面的人家了。这份礼虽不算贵重,可却也送到了柳永柊心坎上,如今他虽得皇上器重,却也不敢行差就错。他乃是徽宗近臣,如何不知徽宗如今最为忌惮的便是世家强盛!若是让徽宗知晓他与世家有所勾连,徽宗必会心生不喜。
如此一来,他也唯有清廉一途了。只是如今他身
在官场,又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吏部侍郎,如何没有人情往来?即便是俸禄比从前更丰厚几分,可却也无法回乡置办一份如此的祖产。
将那些房契、田契放回身上,他思量片刻,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回了家去。
遥京贡院。
那小吏从侧门走了进来,他对着那主考耳语了几句,王大人转过头去,他看向那小吏了然笑笑,随后站起身来,走向外圈的考场之中。
考场之中,这些个学子依旧在奋笔疾书,其中更是不乏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科举荒废十余年,读书人的前程本就一片黑暗,谁知如今到了本朝,徽宗竟又重开科举选拔官吏。这些读书人日日苦读,便是为了考取功名罢了,如今各个更是严肃以待,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皆写入这考卷之上。
那王大人先是在考场之中绕了一圈,便见其中几名纨绔更是畏惧非常,战战兢兢地呆坐在椅子上。方才王大人再次搜检,他知晓那几名纨绔的身份,便只是命人悄悄将夹带之物拿了出去。如今他绕场一周,这几名纨绔只以为这王大人要治了他们考场舞弊的重罪,更是各个手脚冰凉的坐在当场没敢动弹分毫。
待那王大人走到一张桌前,他站定极其威严的环顾一周,他敲了敲那人的桌案,随后冷下声道:“今次乃是本朝首次科举,你们寒窗数十载,现下在这考场之上,好生答卷,莫要辜负自己,亦莫要辜负圣上的期盼!”
他所在的那张桌子,便是郑忠的子侄了,他本就是京中头一号纨绔,虽没什么才学本事却也是心思剔透之人。如今听得这主考如此说,且又敲了敲他的桌子,他心头大喜,忙拿起笔来,继续在试卷上奋笔疾书起来。余下几名纨绔见他这般,便也猜到此事定然压了下来。几人心中一喜,忙继续答起题来。
那王大人见了这几人如此通透,脸上勾起几分笑意。他走回屋内,便见一属下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人,如此便将他们放了不成?此事牵连甚广,这夹带之人不下十人,若是教旁人知晓……”
那王大人却轻声一笑,他淡淡道:“本官早已向上峰奏请,可惜吏部传来音讯,此事压下不提,考卷作废,本官乐得卖他们这一人情,若是圣上当真怪罪咱们,咱们左右也是上表过的。”
那人了然一笑,轻声道:“大人心思缜密,属下敬服!这里面可还有兵部尚书吴大人的胞弟,郑丞相的子侄,便是另外几个,不说是侯府亲眷,也是朝中重臣之子。如此,只怕大人要高升了!”
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