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宁整张小脸被掩在风帽之后,她身边的秀女看着她一副稚气未脱之态,也渐渐放下了戒心,眼神也从原本的谨慎变成如今的轻蔑。月宁也不理旁人,自顾自的朝前走着。
贝阙珠宫,龙阁,神霄绛阙,气吞山河。
入宫选秀的皆是父亲皆乃朝中大员,纵然她们自幼见多识广,也见惯了锦衣玉食,可依旧被这皇宫内苑吸引,各个偷偷张望,口中压抑着发出啧啧轻叹,不免愈发心生向往。也唯有惊叹声过大时,领队的嬷嬷才轻声阻拦。
往来宫人端庄肃穆,门前侍卫亦是冷峻威严。
这秀女之中也唯有月宁一人,感慨非常。
大曜入京后便占了越国的宫殿。这大越皇宫本就气宇巍峨,加之曜国乃是游牧民族出身,攻入京城后百废待兴,更是没有人力物力来修缮宫室。
这每一处宫室皆是从前的模样。
月宁走在青石板上,只觉得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这十几年来,她日日做梦,梦到的皆是幼年时的皇宫。如今故地重游,更是强忍着自己莫要落下泪来。还好这秀女们为了偷看这皇宫内苑,皆走得极慢,她偏过头去,看向周围的宫室、汉白玉的栏杆、各宫门前悬挂的熟悉的匾额,心中更是难以压抑的酸楚。
也唯有今日,也只有今日她
才知晓国破家亡的真正意义。
“参见公主。”宫人们高声拘礼。
月宁下意识的想要唤宫人们起身,可却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昂起头,发现诸多秀女之中也唯有她一人站着。一娇俏的女孩站在队伍之前,她模样算不得极美,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与洒脱,像极了从前的月宁。月宁慌乱间赶忙跪了下来,便听那女子娇声道:“这些便是皇兄的秀女么?”
“回公主殿下,是。”
那公主蹦蹦跳跳的走到众秀女跟前,低下身来挨个打量着。那嬷嬷心中着急,生怕错过了吉时,可却也不敢开口。过了好半天,那公主才站起身来,她高昂起头,格外骄矜,却冷下声音厉声道:“如今你们既入了宫,便要谨言慎行,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可记下了?”
“是,谨遵公主教诲。”
那公主闻言,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带着身后的宫人离开了。月宁最先站起身来,她忽然想到自己从前的前扑后拥,喉间像是哽着什么一般难受。她的手藏在宽大的大氅之下,无人看到她握紧的拳头。
家国不在,改弦更张。
她如今是月宁,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千娇万宠的永宁公主。如今在这皇宫之中,也只有她给旁人下跪的份。
皑皑白雪附着在那五彩琉璃瓦之上,阳光映下,却将这冰冷的宫室现出几分柔和。
今天的天气极好,风雪连绵多日,到了现下也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可宫内却没有积雪,各处皆被宫人清理得干净。月宁将大氅拢了拢,又攥紧手中暖炉,她忍住心中的战栗,一步步走在这儿时她记忆中格外熟悉的青砖路上,甚至忘了自己此次来这宫中,是为了选秀而来。她依稀记得当年,自己不过两三岁,却是这大越最尊贵的嫡公主,且当年越明帝对她极为喜爱,她更是在这宫中四下玩耍。
可如今,她却不过是这宫中的过客罢了。
队伍慢慢前行,终于行至正殿外的院中。众秀女站定,只等着内侍宣布殿选。月宁昂起脖颈,遥遥的看向那金碧辉煌的正殿,从前她也曾来过这正殿之中,当年越明帝昏庸,即便是这正殿之中,也终日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她头一次如此怨恨自己的父皇。
她想起曾经每每与她的皇兄谈及越明帝时,越王眼中的恨意。她终于理解了她的皇兄。家国不在,她如今只是排在队伍最末的皇商义妹,在这宫中便是宫中的侍女也要比她高贵几分。
她似乎看到曾经下朝之时,那个偷偷藏在白玉栏杆后的自己。
如今她却也只能遥遥站在宫墙之下,站在那丹陛之下。
她想再看一看这正殿还有没有往昔的景象,可此时她站在院中,离这正殿甚远,只能远远瞧见这红漆泼洒的木门,还有那格外夺目的龙椅,其他,却皆隐藏在黑暗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