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十年,圣驾出行南苑,官道两旁肃清警跸,队伍当中,兄弟俩并驾齐驱。
敬亲王允颔把食指跟拇指往嘴里一含,立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哨鸣,天空中出现一只黑点,鸣音回应,须臾一只大鸟飞落,张开利爪稳稳扎扎驻上他的肩头。
他得意偏过头问:“您瞧怎么样?还成罢?”
皇帝目不斜视,“悠着点,收拾不体面,怎么见人。”
“死鬼!去去去!”敬亲王一惊,一把掀了鹰爪,爆喝:“这畜生!把爷衣裳都给抓花了,这不现成的理由招老爷子呲嫌嘛!”
皇帝淡眼扫过来,“多大人了,你能不能消停会子。”
“臣弟十三了!”敬亲王乜他眼,“您才多大?这不刚十九吗?一点儿鲜活气儿没有!一味学太上皇那股子深沉样儿,”说着,弯腰顺手捞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含在嘴里摇啊摇,“跟您说话顶没劲!”
皇帝吃他一顿呲也不恼,眼前涌过一阵阵草浪,渐渐迷离起来,太上皇退位隐居南苑之时他才九岁,十年过去了,可以说他是被生拉硬拽,逼着长起来的,少年老成,上至太皇太后下至文武百官都赞他成熟持重,深袭当面太上皇的风范。
只有他知道身为一个皇帝背后的艰难,他时而担忧,时而惶惧,无法体会他阿玛当年是什么样的心境。
景隆帝在野十八年,政绩无数。景隆十五年平定平凉之乱之后,紧跟着景隆十六年,准噶尔叛乱,接下来的三年,太上皇三次亲征,拳头铁硬,直到把对方打软打服,不敢再进犯大邧边境。
景隆十八年,太上皇身心乏累,禅位于他,说是禅位,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女人,退位的提议始出,满朝哗然。
他稀里糊涂地被套上了龙袍,听着宫里宫外对往事的不胜唏嘘,开始了皇帝的统治生涯。
目光挪到右手的虎口,那只浅坑是他六岁那年接种天花疫苗后,留下的痘痕,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一人漾起浅笑,手把手地教他接种痘苗的知识,做人的道理,昔人已逝,她的音容笑貌却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不曾消散。
他仔细推敲,他人生中第一次面临天大的恐惧,是她引导他迈过了那道坎儿。
春末,天气已经有几分燥热,一行人马走得大汗滂沱,临晚才赶至南苑。
太上皇在团河行宫栖居,行宫总管太监章庆忙引他入内,笑道:“皇帝跟敬亲王,您二位慢歇着,今儿太上皇上饮鹿池那地方了,估摸就快回来了,”一面说,一面沏了酸梅汤承近,“主子们解解渴,这是太上皇亲手摘下的梅子,自个儿酿成的。”
敬亲王扭头,往外指着廊子下那只鸟笼问:“这就是太上皇新养那只百灵?”
章庆应是,目光缥缈看向窗外沉吟,“鸟的性命哪儿能活得过人呐,奴才也记不清这是第几只了。”
敬亲王哧溜哧溜呷着汤,“老爷子挺能讨清闲!”
是折磨才对,皇帝默然不语,这时门外响起熟悉的步子,不紧不慢的声量。
章庆忙迎了上去,哥俩儿已经立了起来,待他一进屋,肃下身,恭敬甩袖打千儿问安。
太上皇摆手叫起两人摘下盔帽,只手卸着肩背上的甲衣,举手投足间还是那副稳稳的气息,省下那套多余的来往寒暄,直接问道:“太皇太后身子还好罢?”
皇帝承手准备接下他手里的服具,被他抬开递给敬亲王。
“您放心,太皇太后身子强健,精神丰沛,宫里一切事务都好。”皇帝一边说,一边留神打量他,曾经多么功高尊贵的一个人,经历岁月磋磨,时光侵吞,年近四旬的脸上阅尽沧桑,整日盘弄花草,养鸟打猎,均匀的肤色被日头风雨刻画的一年深过一年,再没了养尊处优的样儿,只剩下一副深邃坚硬的骨骼。
“都好还来我这儿做什么?”太上皇撑开一把折扇,一面乘凉问道。
皇帝一怔抬起头,太上皇深看他一眼,垂下目光饮茶,“什么事儿直接开口,迂着像什么话?”
“别提,还真有事儿!”敬亲王眼一溜,替皇帝解围,“听说您刚得只百灵,这不,儿子们尽孝心来了嘛,”说着一拊掌,指挥几个苏拉提进来一只大铁笼子,笼子外头蒙着布,“这是儿下了死劲儿熬出来的一只海东青,孝敬阿玛您,您带着他打獐子去,留着教您那百灵学叫唤都成……”
太上皇端杯的手微抖了下,皇帝忙斥他闭嘴,回过头道:“除了这些,儿的确有件事要跟您讨个主意。”
见他颔首落下杯盅,皇帝额头又渗出汗,“上半年准噶尔又提出要跟咱们进行“茶马互市”,”说着紧张抿了口水,“儿以为邧蒙息战已久,这个提议不是不能……”
太上皇挥手打断他,起身走近重重拍他的肩,不知道什么时候,父子两已经能够平视了,“自个儿拿主意,把大邧这个摊子交给你,是叫你管的,不是叫你看的。”
皇帝跟他对视,片刻躬下身请礼,“儿明白了。”
太上皇点头又看向一旁,紧皱眉头,“还有你!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