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潜的刀承袭至风雨楼本脉,凌厉紧迫,凶戾十足。
朝玄只能被迫接招。
他实在想不通霍承潜为什么非盯上他一个手中没有木符的人。
剑鸣声响彻林间,越发打斗,便越觉察不对劲。
这并非攻守,而更像刀气入脉,教他通身似被热雨冲刷。
“霍承潜?”他问,“你要做什么?我们……”
我们认识?
霍承潜像是自言自语:“果真有用。”言罢,又是重重一刀,刀气从头顶贯彻全身,将他重重击飞,撞在一颗巨树之上。
整个大树一震,树叶哗啦,劈头盖脸往下掉。
朝玄眼中发黑,再次起身,不继与以彼道相撞,铿锵鸣响。
他脑中也轰鸣一声,许许多多的东西如同潮水一般倾涌上来,咕噜咕噜被一柄横刀搅得沸腾。
……要想的东西太多,太乱,实在大意了。
他分明没有见过霍承潜,第一眼却认出了他,更认出了他凌厉的刀法,使出了一招又一招自己记忆中从未学过,却完美应对的剑,兵鸣铿锵间,他被逼入极限,又在思绪重重浑噩中难以平复心境。
从前种种,梦境,剑法,笔迹,都联系在一起,将这些日子的被强压下的怀疑如鞭炮团聚在一起,又被引火线轰然炸开。
刀光剑影的间隙中,他看到了与此前身处之地孑然不同的场景。
荒芜,萧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土,人立于其间,渺小如微尘。
无数的剑,连同残剑、断剑,密密麻麻,都如同死寂的墓碑矗立在旷远的荒凉之中,像是亘古至今所有的剑都被以魂魄方式留在了此处。
是荒原,也是剑冢。
尘沙滚滚,耳侧是遥远而闷沉的剑鸣低吟,他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被剑罡划破无数伤口,痛楚铺天盖地,唯独手中紧紧握着那道墨黑得无一丝光芒的不继。
这些流落或千万年或更久的剑,通过那满身的伤口与鲜血,将自己长存世间的剑意倾灌,老人刻满皱纹的手掌抚过他头顶,带他看遍由剑冢踏入最荒古的宇宙,从头开始,看世事变迁,物转星移。
在这宏大到令人窒息、又细微到纤毫毕现的宇宙图景中,万载光阴如骤。
朝玄看到一道又一道或璀璨或黯淡的剑光,伴着一个个王朝兴衰起落,金铁交鸣,看见芸芸众生在广袤的大地上不知疲倦奔走,也曾听见妇人怀抱中孩童啼哭,土壤间一只新芽萌发。
爱恨、生息、消亡,如同蝼蚁般渺小,又如同野草般顽强。
《道德经》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他看到了宇宙最初的混沌,也明白了老者与无数遗剑要给予自己的传承。
单灵根者出类拔萃,或能悟道如饮水,能光芒万丈,盖压同代,从来每个人都认为,单灵根是最适合修行的,反之称五灵根为杂灵根,尤其“均衡”二字,几乎像是为这稀少得被天道眷顾的修行者判了死刑。
朝玄听到老者唤他。
“老夫这一生,曾走过山巅,也见红尘形胜,曾以为踏足绝顶便是征服,直到与你一般见到万物出生,终结,方觉自身渺小,难以与天争锋。想到修行至末,天外竟还有三千世界,便觉活了许久,实在是累,唯一觉得不甘的,大概就是这一身参悟的剑意。”
“老夫收徒挑剔,要习剑的天才,更要一身身负均衡灵根仍多年坚持的心性,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太苛刻了,怎么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后人呢?可想到最后,还是觉得宁缺毋滥,幸好……幸好,要是再过上个百年,也许连这抹神识也要消散了。”
老人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朝玄听到了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