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褪去时,秦千风的第一个反应是胃里翻涌的恶心。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
林婉儿的身体撞进他怀里,发间那半枚青玉簪磕在他锁骨上,带着几分熟悉的钝痛——这让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摔进药田时,也是她举着这根簪子蹲在田埂上,把沾着泥的蜜饯塞到他手里。
"千风?"林婉儿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轻咳,她扶着他的肩膀坐直,指腹擦过他额角的冷汗,"你怎么样?"
秦千风抬头,这才看清四周。
所谓的"空间"其实是片混沌的白,像被浸在牛奶里的玻璃罩。
无数细碎的光影在他们头顶漂浮,有高尔村晨雾里飘着药香的青瓦,有形意门演武场被夕阳染成金红的木枪,有林婉儿药囊里晒干的陈皮在风里打旋,甚至还有他第一次觉醒命纹时,母亲秦氏含着泪给他擦手的帕子——每一片都是被揉碎的记忆,在虚空中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命种。。。。。。"林婉儿突然按住心口,眉峰紧蹙。
秦千风看见她腕间的命纹正在褪色,原本流转的银芒像被抽干的泉水,"它跳得太乱了。"她的指尖抵着肋骨下方,那里是命种所在的位置,"像要裂开似的。"
秦千风抓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烫得惊人,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在跳动,频率快得吓人。"是沙漏崩塌的余波。"他想起方才光茧破碎时,那道吞噬一切的漩涡里,命源香燃烧的焦味几乎要灼穿鼻腔,"命运网络被撕开了口子,我们现在。。。。。。"
"在命运之眼的残响里。"
那个声音响起时,秦千风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是"原点本体",但这次的语调里没有之前的癫狂,反而带着种近似叹息的悲悯。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片碎镜子同时震动:"你们破坏了沙漏,却困在了它的核心。"
光影突然剧烈翻涌。
秦千风看见空白空间的尽头浮现出两团光雾,左边那团里,高尔村的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形意门的弟子们在演武场对练,林婉儿的药铺前围着几个讨药的村民——是他们熟悉的现世。
右边那团则更模糊,像被雨水打湿的画卷,隐约能看见无数个"秦千风"在不同的时空里奔跑、战斗、垂首,每个都带着不同的伤痕,却都在重复同一条轨迹。
"选择。"原点本体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古老的重量,"保留当前世界,让你的亲人和所有你珍视的人继续在轮回里打转——他们不会知道痛苦,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的人生。
或者。。。。。。"
右边的光雾突然凝结成一柄透明的剑,刺穿了左边的现世图景。
高尔村的青瓦开始剥落,形意门的朱红山门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林婉儿药铺前的村民化作光点消散。"彻底摧毁命运网络,抹去所有副本,包括这个世界的痕迹。"
秦千风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见现世光雾里,父亲秦康正站在高尔村村口的老槐树下,仰头数着新结的槐花苞——那是每年春天他必做的事,因为母亲秦氏总说槐花香能治他的旧伤。
母亲蹲在院角的药田里,正把新采的紫苏叶摊在竹匾上晒,发间的银簪闪着微光,和林婉儿的青玉簪是同个银匠打的。
"你真的愿意为了结束轮回,亲手毁灭自己所爱的一切吗?"
林婉儿的手在他掌心里收紧。
他低头,看见她眼尾泛红,睫毛上挂着未坠的泪,却仍在朝他笑:"千风,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十岁那年,自己因为天生命纹残缺被村童嘲笑,是她偷偷把蜜饯塞在他的破书包里,说"药田的甜根草能治伤心";在想十五岁加入形意门时,她把青玉簪掰成两半,说"半根给你镇剑,半根我留着等你回来";在想三天前,他们站在沙漏前,她掌心的命源香烧得指尖发红,却还在说"我信你选的路"。
传讯玉符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玄策的声音从玉符里挤出来,带着电流般的刺响:"复制体在反向吞噬现实!
镜湖防线的剑修已经折了三成,高尔村的护村阵在崩解——千风,你必须在一炷香内做决定!"
"若不引爆晶核。。。。。。"赵玄策的声音突然被杂音淹没,再响起时只剩嘶哑的低吼,"所有努力都白费!"
秦千风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心口的晶核——那是方才从自己体内拔出来的,此刻还沾着半干的血,在他掌心泛着幽蓝的光。
林婉儿的目光扫过那抹蓝,突然轻声说:"你上次说,晶核的心跳像原初世界的脉搏。"
"不是。"秦千风低头,晶核贴在他心口,他清晰地听见了——那不是什么"原初"的心跳,而是他自己的命纹在震颤。
那些他以为是"副本"的记忆,高尔村的药香,形意门的木枪,林婉儿的半根玉簪,此刻都在晶核里翻涌,像活过来的溪流,"它跳的是我的心跳。"
他抬头看向林婉儿,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青玉簪,扫过她腕间褪色的命纹,扫过她眼底倒映的自己——那个十岁摔进药田不肯哭的少年,那个十五岁背着木剑离开高尔村的青年,那个此刻站在命运尽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