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命运横亘在那里◎
映入眼帘的是茫然的白,视线向上移,她看见透明输液管、吊瓶和低矮的天花板——医院?汤仪侧过头,目光循着那根细管子落下,她后知后觉抬起手,不禁愣住。
原来她是病人。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人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
看清坐在身旁的人,汤仪低声唤:“妈妈。”
汤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身上还难受吗?”
汤仪摇头,母亲便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说着,她背过身从一个保温包里拎出一个三层不锈钢饭盒。
架好病床上的折叠餐桌,在母亲找碗筷的时候,她扭头望向窗外。
微风徐徐,阳光灿烂,窗前有棵香樟树,叶子油亮亮的。
恍惚中,她感觉这只是某个寻常的周末午后,等她吃完中饭,会看见卷子搁在桌上,尤其数学卷上的数字和问号令人头大,好在明天早自习前,可以借同桌的对答案……
思绪拉回,汤仪低垂眼眸,搅动着白粥。
汤母望着女儿的脸庞,这个文静温和的孩子,几乎是她一人带大的,丈夫常年在外工作,很少过问孩子的情况,或许是孩童期缺乏父亲的陪伴,养成了有点怯懦细腻的性格,只有对亲近的人,才会露出活泼自由的一面。
几个月不见,端详着女儿的面孔,她晒黑了,也瘦了不少,脸上略微的婴儿肥褪去后,下巴略尖,平添几分纤弱感,一双平静的眼睛,瞳仁清澈,里面什么也没有。
急救车送进医院时,女儿持续高热,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她闻讯赶来陪护,坐在病床前,总在深夜里猛地惊醒……后悔不已,没能早一点发现什么,事到如今,比起特训学校的那些隐情内幕,汤母更私心想女儿回到正常生活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身体没有大碍,随着时间,伤口会逐渐愈合。
不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汤母舀了一口热粥,吹了吹热气,说:“你的手不方便,妈妈喂你吧。”
她嗯了一声,才咽了两三口就摇头说吃不下了。
气氛一度沉闷,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汤仪立刻听出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放下手机,汤母听见女儿用一种陌生口吻说:“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对吗?错的是我,我活该吗?”
她嗓音又轻,带着病后初愈的沙哑,语调缓慢地反问,令人心惊。
“你爸是昏了头,听了别人怂恿……”长久的静默后,汤母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女儿,不会再把你送走,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妈妈……妈妈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这时,汤仪冷不丁开口:“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们经常吵架。”
还在上小学的汤仪被流泪的妈妈抱在怀里,那时候,她是这个痛苦女人唯一的依靠,在压抑的黑暗里,她小声劝妈妈离婚吧,女人紧闭双眼,只是流泪,睁眼看看年幼的女儿,没有言语。
门外,亮如白昼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阴晴不定的男人。
父母争吵后的每一个夜晚,汤仪都会和妈妈一起睡,她会谨慎锁上门,却因为害怕睡不着,耳边听见一点异响,就会想象下一秒男人握刀冲进来……
不明白大人世界里的规则,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继续?
但她没有力气去想。脑袋沉沉的,汤仪躺回床上,望着窗外的蔚蓝天空。
无论如何,这个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额头上淤青正在慢慢消退,到第五天,汤仪起床刷牙时,习惯性一抬头,额角的紫红撞痕已经淡得不明显了,手指按上去,没有痛感了,唯独手上的伤口恢复得不理想,医生看了看情况,低头开了盒头孢,说再延缓三天来拆线。
汤父忙于生意,最近吃睡休息都在厂里,期间打来几个电话,汤仪都拒接了。
拆线后,伤口不能沾水,要等落痂完全长好。
汤母告诉女儿不要去抓伤口,蚂蚁爬一样的痒,忍一忍就长好了。
时间是撕下的日历,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
伤口长好后变成浅浅的一条痕迹,这道伤痕从上至下,依次经过她掌心的感情线、智慧线和生命线,就像……就像命运横亘在那里。
汤母关切问:“手上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