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明宣德八年三月,去国万里,浩瀚西洋。
一支声势浩大的船队徐徐行驶在洋面上。这是寰宇之内最大的船队,也是海上最强的战阵。船队由宝船、战船、马船、水船、粮船等二百余艘各类船只组成,船员二万余人。硕大的宝船长四十四丈,阔十八丈,五层船舱,前后九桅,如移动的小山一般位居舰阵中央。在装饰最华贵的宝船上,一位老者,身着四品官服,端坐在船艏的檀木交椅上,安详地凝视着天边的夕阳。
落日的余晖铺洒在蔚蓝的洋面上,灿烂的晚霞渲染了大半个天空。“多么壮观、多么绚烂啊!”老者默念道,“可惜,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几声轻咳,丝毫不影响低空飞翔的鸥鸟。这寂寞海面的白色精灵!随着他们的颉颃飞舞,老者的思绪飘回万里之遥的帝国之都。
“郑和,此去海波万里,望你不辱使命,早日凯旋!”在第一次出航的践行宴上,太宗皇帝朱棣高举酒杯、满怀期许。那时的太宗皇帝承嗣大统未久,有廓清寰宇的宏大志向,而自己也只有三十五岁。在皇帝和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船队浩浩荡荡从龙江船厂启航,开始了际天极地的万里征程。
自己从十岁起就开始追随成祖南征北战,历经战役无数。太宗皇帝的雄心和韬略直追太祖皇帝,虽然有时过于严酷。自己在侍从太宗的生涯中熟习了处理政务和领兵作战的能力,在郑家坝一役,因为建言有功,获得了“郑”的姓氏。
郑和又想起了遥远的云南。在那里,自己度过了快乐幸福的童年,祖父母、父母的坟茔都在那里,自己再不能去祭奠他们了。也许,自己再不能踏上中国的土地!
“大人,天色暗了,海上风大,回舱内歇息吧!”一个侍从在老者身后轻声说到。
“小庄啊!”老者并没回头,似乎不愿从回忆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是不早了,星星都露出头了。通知擎灯了吗?”
“已经吩咐下去了。”很快,各色的灯笼、火炬递次点亮了整个船队,与漫天繁星交相辉映。
老人终于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到了位于龙船中部的厅堂。厅堂仿照陆上衙门构筑,前厅处理公务,内室起居,装饰华而不丽,处处彰显皇家威仪。作为整个船队的指挥中枢,他曾在这里下达了无数的指令,也接见过许多番邦异域的王公贵族。老者没有在前厅停留,现今办公对他来说,已经不似以往应对裕如了,疾病销蚀了他的精力。他在侍从的搀扶下进入了内室。
楔子
郑和在铺着裀褥的椅子上休息了片刻,缓缓从旁边几案上抽出一笺白纸,递于侍从,“传这些人来卧内议事!”
小庄接过纸笺,退出内室。
半柱香的工夫,小庄在门外禀报:“禀大人,所传七人,已在前厅等候。”
“进里面来吧!”郑和答道。
少顷,七人低首进入内室,侧立几案之前。
“小庄,门外听候,非传任何人不得入内。”郑和打起精神,威严地说道。作为侍奉老者多年的侍从,小庄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定有要事相议,于是安静地退出了内室,关上房门。
“你们七人,虽不尽是船队官阶最高的,但都跟随我多年,历经了无数风雨,是我最信任的人。”郑和缓缓言道,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慈爱之情。七人纷纷点头应诺。
“这几日,我感到病情愈发加重,可能难返天朝,无缘再睹天颜了。”老者语气了夹杂了一些悲凉。
“大人,您只是偶感风寒,过几日定会痊愈的,切莫有如此想法。”为首的一名将官应道。其他几人也争相附和。
老者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言语。“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天地万物,自有命数!不必作常人俗语。观我一生,已感天幸。追随太宗皇帝戎马天下,以正皇极;后又忝命造舶出使,布德万邦。先帝、今上对我恩遇倍加,常怀惶恐。世间的风景,看遍了;世间的荣华,也尽得了。这一生已没有可遗憾的!我这一生,对皇家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但因情势所迫,亦做了些不得已的事。今天,叫你等前来,是有些事情托付。”
老者从几案上拿起一个黑檀木方匣。“此匣之中,放有至关紧要之物,今天交于你们。将来适当之时,让其重见天日,以资兴国安邦,切莫起妄念,切莫纵私心。望你等谨记!”
为首的将官恭敬地接过木匣。七人默默地垂首立着,等候老者再讲些什么。但老者似乎有些累了。“事物详情,尽在匣中,你等可在此观知。”
七人打开木匣,在老人指点下,如此几番。少顷,七人退出了内室。老人望着窗外低垂的暮色,轻吁了一口气!
后三日,大明朝南京守备、钦差正使总兵太监郑和逝于西洋古里附近洋面,得年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