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樾一进来就耸了耸鼻子。他自幼随叔父学医识百草,因此嗅觉比旁人更为出色,很快捕捉到对方衣袍上那丝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入秋仍有蚊虫烦扰。”
江聿简单一句带过,面色自若地与他同案而坐。茶水注入热气上浮,在他眉宇间云遮雾罩。
方樾隔着缥缈云雾细细观察他的脸色,问道,“近日身子如何?”
云州无围困之忧,南北也暂时太平,是时候回京与韦氏太后等人碰一碰了。因此眼下最大的事就是江聿的身子骨,路铺平到一半,生怕他中道崩殂。
“应是案牍劳形,又逢秋杀之故,多日来夜里难眠。”
听到这话,方樾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往常也是这个问题,但对方说过最多的就是无碍和还好。
反正真看出什么,也无力回天。
“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其所以不安者,一由邪气之扰,一由营气之不足耳。”他取出脉枕道,“将手搭上来我瞧瞧。”
青年摘去手衣,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掌,青脉如琉璃,连同那微弱的脉搏,一并隐在薄薄的皮肉下。
身后的灯火半昏半昧,方樾闭目细细探了片刻,眉心愈蹙愈紧,到最后已然变成一个川字。
“怕是不大好了。”
此言一出,里侧咚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撞出闷响。他顿了下,正要转头去看,就听到江聿问。
“此话怎讲?”
这话倒像是在问咸淡几分一样。
方樾是知道他书斋里养了只小狐,因此只当它弄出的动静,注意力成功收回,气极反笑道。
“上回你从云州走时,分明好转许多,我还道是哪路神仙显灵了,不过转眼功夫脉搏衰弱至此,这叫我如何向叔父他们交代?”
说什么因云州费心劳神、殚精竭虑,他是万万不信的。
江聿从来只做有十成把握的事。
自王氏南渡洛河起,就已是囊中之物。
可眼下这般,方樾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叹了口气,收回手道,“像你这般弱的身子骨,不寐是大事。我先开几贴安神助眠的汤药试一试吧,若不见效,再去观水寺请人。”
他用药倾向保守。
不过如江聿这样特殊的病患,猛药也怕受不住。
说罢,提笔去写方子去了。
天光渐沉余霞成绮,透过半开的直棂窗拢作一束,青年坐在窗下,墨发流水般漫漾至雪白袖袍,他安静望着远处横越秋空的雁群,目色温淡渺远。
描有青蓝群山的漆画屏风微微一动,满室流动光影中朦胧出一抹纤柔剪影。楚腰卫鬓的妙龄女郎就像活过来的画中人,浮岚暖翠,如行山上。
辞盈从适才听见起,心便沉到了谷底。
方樾不解其中原由,她却再清楚不过。自打云州一别,的确数日不曾入梦。
大魏游记只记了这么桩奇闻异事,提醒世人以梦为媒介身作药,可以霍然而愈。但到底要多久?共梦几次才行?
——相携至白首。
突兀想起当时上面的一句。
袖下的指尖寸寸发凉,辞盈眼前掠过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