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总是高高立于人前的他,一直以来都能完美地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在优雅的语声与温润的微笑之下。然而每次在面对狄霖的时候,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会在瞬间崩溃瓦解,狄霖的一句话,甚至是不说话时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能让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波动。
他深恨这种感觉,也曾经想过要杀了狄霖。
可是他却做不到,他也无法想象,亲手杀死了狄霖之后,自己又会怎样?
所以,他只有将狄霖散去功力囚禁在这里,尽管他也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让狄霖更加地痛恨自己。
原想着每日相对着、软磨着,自己以一颗真心去待他,时日久了,或者可以将他们之前的一些不快渐渐地淡去。虽然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以狄霖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机会怕是极渺茫的,但到底还是存了这份心思,盼着狄霖能够稍有些回心转意,至少能象起初时一样笑谈畅饮。
只是狄霖,无论自己怎样地对他,总是一副冷冷淡淡、敬而远之的神情,他几乎很少说话,也从未说过任何失礼的话,但那比起陌路之人更为冷淡的样子,还有自他身上向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无言的抗拒与排斥,却更教人难受,就象是永远也无法靠近似的。
就象现在,自己站在离开他三步远的地方,但这已是极限了,他可以感觉得到,狄霖虽然一直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但全身上下早已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根根尖刺,在随时戒备着、抗拒着。
虽然只有这短短几步的距离,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及,但是感觉却还是象和远远地站在柳荫下时一样,一样的那么可望不可及。
“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杨晋之轻轻地问,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狄霖背对着他的肩背似乎微微一僵,过了一会儿,方才淡淡地说道,“放我走。”
“绝不行,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杨晋之断然一口拒绝,绝无任何回转的余地。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要。”狄霖猛地转过了身,直直地对视着杨晋之,他的脸容在渐渐地发白,眼睛仿佛冒着无声冰焰的深深寒潭,“我并不是沈静。”
狄霖的脸色苍白如纸,而眉眼却有如墨染,异常的清晰鲜明。眼中突然迸发出的怒火与寒光,仿佛给这张原本暗哑消沉的脸容注入了极其生动的活力,这一瞬的狄霖美得惊人。
杨晋之深深地看着狄霖,他当然知道不是,因为他从未对自己的哥哥有过这样的情感,沈静永远都只是他童年时最为温暖的记忆而已。
他也同样知道,这是狄霖心中一块最不能被触及的痛处,所以他放缓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极为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
狄霖双手紧握着身后的扶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强忍住心底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痛,才能让自己的身体颤抖得不那么厉害。而听到杨晋之的回答之后,他先是一怔,然后慢慢地放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想不想听听我哥哥的事情?”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狄霖,杨晋之忽然又问。
出于本能,狄霖并不想听,因为这个名字与太多心碎神伤的记忆相连,稍一牵动,便会痛彻心肺。然而潜意识里却又那样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沈静的一切。一时之间,狄霖的脸色阴晴忽变,他又转过了身去,保持了沉默。
“世人都说杨景天夫妇伉俪情深,而事实上,在我父亲迎娶我母亲之前,就早已有了心爱之人,并同她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沈静。可是为了碧涵山庄以及杨家的前途,父亲最终还是遵从父命娶了我母亲。直到那女子一病身故之后,母亲才同意将沈静接到庄中抚养,但对外只说是一个远房亲戚,就住在庄里的一所偏僻小屋里,那里你是见过的,母亲待他并不好,父亲也做不得主。”
杨晋之的声音从背后缓缓地传来,说起曾经的往事,他那悦耳动听的声音里却是充满了说不出的讥意与嘲讽。
“我从小没有兄弟姊妹,父亲与母亲相敬如冰,父亲因为母亲的缘故对我并不亲近,而母亲每日亦有诸多事务,我的身边只有一大堆的奴才下人。”
杨晋之说到这里,微是顿了一下,又缓缓地接下去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怅然和空茫,虽然身处于人人艳慕的锦衣玉食之中,出入总有一大群的仆役随从围侍着,可还是总觉得只有一个人,觉得说不出的孤单寂寞,无人可以相伴,也无人可以倾诉。
“后来,我在庄中遇到了沈静。那时候,我八岁,他十五岁。一开始,他只是躺在那里自己看书,并不理我,你知道吗?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不理我。那一次,我负气而去。可是第二天,我又忍不住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了小屋。”
“最初只是好奇,他似乎与其他人不一样,总是静静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地看书。很少有人能在他那样的年纪却有着那样的恬淡与宁静,那是一种真正的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淡泊。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去找他,因为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安静平和是我从未有过的。”
“再后来,我偷听了父母的争吵,才知道他原来竟是我的异母哥哥。那时候,我高兴极了,我也有与我血脉相连的哥哥了,在这世上我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