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指腹掠过“精怪篇”,停在一行小字:“蛇魅噬人,髓化青碧,喜缚兽毛于骨,以嫁祸山林之属。”
猫儿探爪拨了拨书页,“沙沙”一声,像枯叶刮过屋瓦。
她抬眼,瞳仁里映着烛焰,竟带着一点笑意:“原来我成了替罪的山林之属。”声音压得极低,却仍带女子特有的软腻,像糯米团子滚过瓷盏。
沈砚没接话,只伸手覆在她颈背,指尖穿过软毛,摸到琵琶骨处那两道旧疤,有术法的修复只余极浅的痕迹,却仍比别处短了一撮毛,像一弯残月隐在乌云里。
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猫尾扫过他腕子,凉丝丝的:“若真是我呢?”她忽地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下颌,“或者,日后我饿得狠了,真张口咬下去——”牙尖在灯下闪一道寒星,“你怕不怕?”
沈砚垂眸,眼底有连日赶路未褪的血丝,却澄澈得像一方新磨的砚台,他伸手捏了捏她耳尖,声音轻而笃定:“只要是你,我便不怕。”
阿璃愣住,耳尖慢慢沁出粉,旋即把脑袋埋进爪下,尾巴却悄悄缠住他手腕,像一条黑色的绸带打了个结。
窗外打更声过,铜锣三响,夜色愈发沉,沈砚合衣躺下,猫儿蜷在他颈侧,呼吸轻浅,像一缕不肯散去的檀香。
第二日天未亮,燕赤风已倚在楼下柱旁,抱臂看那掌柜拨算盘,晨光照他侧脸,轮廓如刀背,冷而薄。
沈砚抱猫下楼,燕赤风抬眼,目光掠过猫身,落在沈砚袖口,那里沾着一根猫毛,黑得发蓝,像一截夜色被剪了下来。
燕赤风没说话,只抬手扔过来一把小梳,牛角柄,齿密如篦。
沈砚抬手接住,听那人淡淡道:“驿馆北通漕渠,南接官道,人多眼杂。猫掉毛,梳干净了,省得落人口实。”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把薄刃,贴着皮肉擦过。
沈砚颔首,抱猫坐到角落,果真一下一下替她梳毛,晨光透窗棂,猫毛扬起,像细雪落在旧木桌上。
猫儿被梳得舒服,喉咙里滚出呼噜,尾尖一甩一甩,偶尔扫过沈砚手背,带一点痒。
燕赤风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桌旁,自斟自饮。杯中酒是店家自酿的竹叶青,初入口时带一丝青涩,入喉后却渐渐回甘,温润绵长。
他一杯接着一杯,眼神却始终清澈透亮,如同被悉心擦拭过的铜镜,清晰地映照着对面沈砚和他怀中慵懒猫儿的倒影。
看到那副白骨的瞬间,燕赤风心下便已了然,是蛇妖所为。他对这些精怪妖邪的辨识,可比只会埋头翻书的沈砚强得多。
至于寻那蛇妖的踪迹,他自有秘法。昨夜众人只当他早早回房歇息,实则他悄然动身,循着一缕常人难以察觉的、冰冷腥涩的妖气,追入了更深的黑暗。
因此,今日沈砚才能这般轻松惬意,抱着猫儿梳理毛发,全无被盘问的烦忧,只因昨夜深更,他已将那作恶的长虫擒获送去了官府,一切已尘埃落定。
此刻,那蛇妖正在他腰间那不离身的紫金宝葫芦中,经受着业火的熬炼,渐渐化去形骸。
晌午启程,马车辘辘,往扬州去,道路两旁稻浪起伏,远处村舍炊烟斜斜,像谁随手泼在宣纸上的一笔墨。
沈砚掀帘看着窗外,忆起妖境里那片桃林:花也这般压枝,云也这般低,却无人声,只有风掠过山石的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