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虽不如宫女熟练,却异常专注谨慎,每一次递送都稳稳当当。
皇太后顺从地微微张口,将那苦涩的汁液缓缓咽下。
凌霄随即又拈起一块备在旁的蜜饯,待太后服完药,便轻轻放入她口中,冲淡苦味。
待药饮尽,凌霄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道:“儿臣也在此陪皇额娘用些早点。”
说着,宫人已另摆上一副碗筷。
凌霄用的,是几样与太后药膳同源,却更易克化的点心:一碟茯苓山药糕,一碗莲子百合粳米粥,另有两样清淡小菜。
他指着那碟糕点对皇太后温言道:“这是儿臣吩咐太医院与御膳茶房,依着皇额娘现下的脉案,特拟的食补方子制的。”
“茯苓安神,山药健脾,最是平和,利于皇额娘调养。御医说了,药补之外,食补亦要紧,需徐徐图之。”
说罢,凌霄自己先尝了一口那糕点,又用了些粥,举止安然,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晨间共膳,而非在重大政治举措前的紧张时刻。
隆裕太后看着儿子沉稳地用膳,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根据药膳特制的、绝无油腻的清淡饮食,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到的不再只是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开始懂得在雷霆手段之外,亦需展现细雨润物般的耐心与孝道,懂得用实实在在的照料来安长辈之心的少年君主。
这份成长,或许比任何政治上的算计,更让她感到一种混合着悲凉的慰藉。
皇帝用完简单的早膳,漱了口,再次为皇太后掖了掖被角。
“儿臣谨记皇额娘教诲。”
凌霄端端正正地回答,再次行礼,“请皇额娘务必安心静养,勿以琐事劳神。儿臣晚些再来请安。”
凌霄的声音恢复了清澈平稳。
隆裕太后阖上眼,极轻地点了点头,这一次,眉宇间那常年积郁的沉重,似乎真的因这番恳谈与亲眼所见的安排,而略微舒展了一线。
凌霄退出寝殿,长春宫外,天色已大亮。晨风吹拂,带来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属于病榻前的忧虑与温情暂时留在身后。
凌霄想着昨晚批阅的那些记载着冰冷价格与炽热决心的摘要,似乎又沉了一些,却也更加踏实。
皇额娘虽未明言,但那声叹息、那句“难为你了”、尤其是那微弱却清晰的“持重”二字,已是这清晨最珍贵的馈赠。
接下来,他需要将这份从皇额娘那里获得的、关乎“持重”与“福分”的叮嘱,转化为面对前朝事务的冷静与力量。
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正等待着他的驾临。
这让凌霄知道,他所行之事,并非独断专行,而是在这摇摇欲坠的宫闱之中,获得了最高也是最无奈的认可。
晨光终于突破云层,透过帘隙,在长春宫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斑。皇帝深吸一口带着药味的清冷空气,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舆轿。
从长春宫出来,天色已是清亮的辰初时分(早晨七点多)。
凌霄并未直接前往举行会见的场所,而是略一沉吟,对随侍的小李子道:“今日既已告假,时辰尚早。朕依次往四位皇考太妃宫中请安。”
这是一个精微而必要的举动。
内务府巨震,波及整个宫廷用度,皇帝需要亲自出面,安抚这些先帝遗孀,稳定后宫人心,这既是孝道,更是政治。
第一站,永和宫,端康皇太妃(光绪帝后妃)处。
端康太妃已起身,见皇帝来,颇为意外。
凌霄依礼请安后,便温言问道:“太妃近日起居可好?此前内务府动荡,儿臣唯恐各宫用度供应或有迟误疏忽,若有不妥之处,太妃定要告知儿臣。”
端康太妃性情持重,叹道:“哀家这里尚好,只是听闻些风声,难免心惊。皇帝如今要理清事务,是好事,只是万事开头难,莫要过于操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