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微微颔首:诸位能按时赴约,本王心甚慰。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载沣在主位坐下。他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皇商东家,最后落在近首的陈祥身上:陈东家,听说贵号最近在天津卫生意异常红火?
陈祥一怔,随即笑道:回王爷的话,是小本生意,不敢惊动王爷。
载沣笑了笑,没再追问。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切入正题:今日请各位前来,是为了商议皇室与诸位商号多年往来的合作善后事宜。
厅内气氛顿时凝固。商号东家们都明白,这才是今天真正的议题。
载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诸位,本王今日并非只是为了追究前尘往事。他放下茶盏,声音沉稳,大清虽已逊位,但皇室与诸位的情分,总要有个了断。
载沣话音刚落,福瑞洋行的陈东家便率先开口:王爷,老朽斗胆,不知这如何度量?。。。。。。
陈东家不必着急。
载沣抬手示意,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本王知道,这些年皇室与诸位的往来,或有不清之处。今日请各位来,就是要当面说清。
泰和昌的王东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的意思很简单。载沣直视众人,皇室与各位交集的资金往来,该结算的结算,该交割的交割。
聚源钱庄东家张广泰突然插话:王爷,我等商号与内务府的账目,向来是。。。。。。牵扯颇深。
只怕清理起来颇要费一番功夫!
无妨!现如今本王与皇室有的是时间,慢慢同诸位理清关系。
张东家!康正泰的赵东家悄然提高声调,王爷尚未发话,你我岂敢妄议?他转向醇亲王,恭敬道:王爷,老朽以为,当先行清理内务府直辖产业后,我等再行商议可好?
厅内气氛骤然一紧。
王忠敏锐地注意到,众位商号负责人都绷紧了身子,手掌都不自觉地摩挲着——有人攥紧了茶杯,有人按着椅子,还有人指尖轻敲着案几。
王爷放心,同裕和的何老板连忙表态,小号向来最重信誉,一切按照规矩来。
只是……
何老板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王爷明鉴啊!老朽一族,自乾隆爷年间蒙皇恩眷顾,得以效力内廷,此乃祖上荣光,小人日夜不敢忘怀。每每念及昔日为宫内办差,绸缎如云,貂皮如山,那真是盛世气象啊!到如今以历七朝。。。。。。
何老板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皇商凭证令牌,向醇亲王载沣进行展示,这可是我何氏一族满门的荣耀啊!这贸然割弃怎不叫人痛心疾首啊,不知何时才能。。。。。。
“可自打道光爷往后,这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洋务兴起,西洋的呢绒、东洋的洋布,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价钱比咱们土布还便宜,花样还多。咱们祖传的手艺、老派的绸缎庄、皮货号,被冲得七零八落。”
“不是小人不用心,实是洋商有轮船、有银行,本大利厚。他们一来,直接把咱们的江南织造、山西皮货的生意抢去了大半。宫里早年喜欢的江宁宁绸,现在……现在都没几个作坊能织了,工匠都跑去洋务工厂了。”
现如今单说小人商号,南北关店不下数十家,如今只在京津艰难维持一二商号。
“皇上在的时候,咱们有免税的特权,尚可维持。可如今民国新立,厘金关卡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洋货却还能享受协定关税,税比咱们低。这……这简直是逼死咱们这些老商号啊!”
“如今时兴的是股份公司、银行汇票。咱们这种靠祖辈信誉、慢慢悠悠的传统商号,周转不灵,借贷无门。”
“钱庄票号倒的倒,跑的跑,想拆借点银子渡过难关,比登天还难。实在是入不敷出,连伙计的薪俸都欠了几个月了。”
“不瞒王爷,当年也有日本洋行来找过小人,许以重利,让小人把最好的皮货、绸缎卖给他们。”
“但小人想着,宫里用的东西,岂能流入外邦?
一口就回绝了!如今想来,若是当时……唉,说这些也无用了,能为皇上尽忠,是小人的本分,绝不后悔!”
“为了维持给宫里的供应,不敢耽误皇差,这些年小人早已是砸锅卖铁,垫光了祖辈积攒的本银。”
“前年为了宫里要的那批急料,更是把小人的祖田都抵押给了外国银行。如今……如今实在是油尽灯枯了。”
“王爷今日相邀,小人羞愧万分,自知无地自容。若能回到二十年前,小人就是当了裤子,也绝不让皇上为难。”
“可如今……万望王爷体恤小人艰难,回禀皇上,念在小人祖辈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垂怜恩免了吧!”
小人商号这般光景,诸位亦有同感!
是吧!
何老板哭诉着说完,目光扫视着在厅内的众多皇商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