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黄靖便立刻站起身来。他先是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襟,随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沓折叠整齐的纸张。纸张的边缘有些微微发皱,看得出来是被妥善收存过的。此时,牛田生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黄靖手中的纸张上,眼神里满是探寻——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资料,究竟藏着什么关键信息。黄靖没有多言,只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每个人面前,将手中的纸张一份份分发下去。
牛天生双手接过那张纸,目光先是在纸面上来回扫了两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和局促。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就像在看一串毫无意义的符号,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憨笑,朝着马小龙挠了挠头说道:“啊这……真是让马兄弟见笑了,我牛天生打小就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这纸上写的啥,我是一点儿也看不懂啊。”
说完,他便转过身,正准备朝着不远处几个在忙活的小弟喊一声,想叫那个读过几年书的小弟过来,帮自己念念这纸上的内容。可他刚要开口,没想到马小龙已经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温和友善的笑容,摆了摆手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忘了牛兄弟可能不识字。没关系,那我就给牛兄弟念一念这纸张上的内容吧!”
马小龙说完,便起身从牛天生手中接过那张纸,摊开在掌心,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纸上的内容,正是关于雇佣兵模式的详细介绍。其实早在湘王府的时候,马小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接下来要接触不少像牛天生这样的人,若是每次都要从头至尾给不同的人重复讲解雇佣兵的模式,一来二去难免耗费太多口舌,效率也低。于是他便提前让手下的人把雇佣兵的相关内容,包括招募要求、职责范围、薪酬结算、合作模式等等,都逐条梳理清楚,抄写了好多份。
马小龙原本盘算着,往后去不同地方招揽人手时,直接把这些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让对方自己看一遍就能明白个大概,省去不少重复解释的功夫,效率也能高上许多。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资料头一回派上用场就出了岔子。虽说对他自己而言,确实省了不少事,不用再费口舌去从头讲起,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他招揽的这些人身上——好些人压根就不识字,资料递过去也跟看天书似的,根本起不到预想的作用。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全,忽略了这些人大多没读过书的情况。
马小龙的话音刚落,牛天生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异样,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涌上几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往前凑了凑,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追问道:“马兄弟,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二殿下会给我们粮食,还能免费把我们送到美洲去?而我们要做的,主要就是去开发美洲那块地,等将来从那儿弄着资源了,再分些利润给二殿下,是这么回事吗?”
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消化这番话,又紧接着问道:“而且我们还能跟二殿下签几年的协议?就好比说,要是我们签了五年的话,等这五年一到,我们自己所得的利润就能自由分配了,不用再分给二殿下了,对不对?”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马小龙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这声肯定让牛天生越发错愕,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头打起了转儿。他暗自琢磨着,这事儿听着怎么跟在明朝当兵有些像呢?当兵不也是出去征战几年,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眼下这事儿不也差不多是这个理儿?可再一细想,差别又大了去了——要是给朱高煦当这雇佣兵,能得着的好处可比当兵多太多了,不光有粮食,还能去个叫“美洲”的新地方,将来得了资源,还能分到实实在在的利润,这可比单纯扛枪打仗划算多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着股不一般,眼神里的疑惑渐渐被一股跃跃欲试的神色取代。
牛天生的目光紧紧落在马小龙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两分,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马兄弟,哥哥我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咱们约定的时间一到,真的还能回来吗?”
他心里头盘算着,若是真像马小龙说的那样,有粮食,有去处,将来还能有自己的奔头,倒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眼下这国内的形势乱糟糟的,到处都不太平,他自己能不能撑到战乱平息的那一天,连他自己都没底。若是能有个安稳的去处,哪怕是去遥远的美洲待上几年,只要将来还能回来,倒也值得搏一把。
牛天生心里头继续盘算着:马小龙说美洲那边的民众还没开化,武器也落后得很。这么一看,自己带着兄弟们过去闯一闯,未必没有机会。他琢磨着,等约定的期限一到,国内的乱局说不定早就平息了,到时候回来,日子总能安稳些。
这么一比,去美洲闯荡可比窝在这儿强多了。
马小龙瞧出了牛天生心里的顾虑,语气诚恳地保证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如今局势乱糟糟的,燕王眼下忙着应对大局,多半不会留意到你们这些小股势力。可等将来,你们要是能带着大批物资回来,别的不敢说,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那是绝对没问题的。想来燕王也不会排斥你们这些能为地方带来益处的‘钱袋子’,毕竟安稳富足的百姓,对谁都是好事。”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既点出了当下的局势特点,又勾勒出了未来的安稳前景,就是想让牛天生放下心来,明白这桩事里的稳妥之处。
牛田生沉默着,缓缓点了点头,眉宇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心里清楚,马小龙这番话虽不中听,却字字在理,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了圈圈让他不得不正视的涟漪。
他们江鱼派在江陵县地界上,确实算得上一号人物。街头巷尾的商户见了他们要礼让三分,寻常百姓更是不敢轻易招惹,论起在这县城里的声势,几乎没有哪个势力能与之抗衡,说是无人能敌也不算夸张。可若是把眼光从江陵县这方小天地挪开,放到整个大明的版图上,江鱼派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盘踞在一个县城角落里的小小势力,就像墙角下的一丛杂草,风一吹就可能弯折,雨一淋就可能衰败,在广袤的天地间实在微不足道。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仿佛能透过这层层屋宇看到京城的方向。那位端坐龙椅的朱棣,是执掌天下的君王,眼中所见的是万里江山,心中所虑的是朝堂稳固、边疆安宁,身边围绕的是文臣武将、王公贵胄。对于这样一位九五之尊而言,他们江鱼派,真的就像池塘里的一只小虾米,渺小到不值一提。别说主动去招惹什么,就算哪天运气不好,糊里糊涂地得罪了哪位路过的官员,或是被卷入了什么不起眼的纷争里丢了性命,恐怕消息也传不到京城去。朱棣日理万机,批阅的奏折堆积如山,处理的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又怎么会知道,在遥远的江陵县,曾经有过一个叫江鱼派的小势力,更不会知道他们是如何消失的。
想到这里,牛田生轻轻叹了口气,先前那点因在县城里的风光而滋生的自得,此刻已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清醒的认知在心头萦绕。
牛田生心中已然拿定主意,打算听从马小龙的提议。只是江鱼派并非他一人独断专行,凡事还需与兄弟们商议。于是,他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其他弟兄。
这些兄弟自始至终都在凝神听着他和马小龙的对话,此刻见牛田生望过来,纷纷交换了几个眼神。片刻之后,立马有一人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哥,要是事情真像马兄弟说的那般,那我愿意打头阵,前往美洲闯一闯!”
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两人按捺不住,也跟着表态:“大哥,算我一个!与其在这小地方困着,不如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新出路。”“对,咱们江鱼派的人,就该有股敢闯敢拼的劲头,我也去!”
有了带头响应的人,堂内的气氛愈发高涨,其余弟兄也纷纷站起身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态度。令人振奋的是,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愿意前往美洲闯荡一番。
这股踊跃的劲头并非凭空而来。从马小龙的讲述中,他们得知美洲如今就像一处尚未被充分开垦的宝地,遍地都蕴藏着机遇与财富,正等着他们去挖掘。更让人心动的是,此行并非没有归期,而是有着明确的期限。一旦期限到来,他们便能带着积攒的钱财荣归故里,用这些辛苦挣来的财富,给家中的妻儿老小添置新的屋舍,买上充足的良田,让他们不再过着紧衣缩食的日子,能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一想到家人将来可能展露的笑脸,弟兄们心中的那点顾虑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未来的憧憬和一股说干就干的冲劲。
二来,眼下燕王与朱允炆的战事正酣,天下局势动荡不安,胜负难料。他们江鱼派终究只是个县城里的小势力,在这种席卷天下的纷争面前,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万一战事波及到江陵县,或是被哪一方势力裹挟利用,最终的结局恐怕凶多吉少。想到这些,弟兄们心中难免都揣着一份沉甸甸的担忧,日夜不得安宁。
而马小龙此刻提出的前往美洲的建议,不啻于给他们指了一条避祸的明路。既能暂时避开这兵荒马乱的时局,又能去那片新天地闯荡一番,等天下安定了再回来,实在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如此一来,既能保全自身,也能为家人留条后路,弟兄们自然都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见众兄弟都一口应下,牛田生紧绷的肩头缓缓舒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弟兄多年来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情谊深厚,如今能同心同德共赴前路,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踏实的暖意。
他望着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庞,信心也愈发足了——凭兄弟们的默契与拼劲,到了美洲那片新天地,定能尽快站稳脚跟,打开局面。思绪飞扬间,他仿佛已看到船只破浪抵达彼岸,弟兄们齐心协力开垦土地、探寻资源,将一块块金银、一担担物产聚拢起来。只是这念头刚起,他便轻轻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压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动身的各项事宜安排妥当,一步一步把路走稳才是。
牛田生抿了抿嘴,脸上堆起几分恳切的笑意,伸手又给马小龙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推到他面前,杯沿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兄弟,”他语气诚恳,带着几分商量的意思,“既然弟兄们都乐意走这一趟,我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念头。只是这约定的期限,能不能劳烦通融一下,定在五年?”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弟兄们,声音里添了几分牵挂:“你看,大家伙儿家里都有妻儿老小,还有年迈的母亲盼着儿子回去。这在外闯荡本就不易,若是时间太长,家里人牵肠挂肚不说,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照应不上。五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咱们去那边闯一番名堂,也能让家里人心里踏实些。你看这事……”
说罢,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碰马小龙的杯子,眼神里满是期待。
牛田生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此次前往美洲,绝不能带着家眷,也不会让弟兄们把家眷一同带上。
虽说马小龙把美洲描述得颇有吸引力,但在他看来,那终究是一块全然陌生的土地,里头藏着多少未知与风险,谁也说不准。是风调雨顺能安稳立足,还是危机四伏难有存身之地,眼下都只是猜测。他们这些汉子闯荡惯了,就算真遇着什么难处,咬咬牙或许还能扛过去,可家眷们不同,妻儿老小本就经不起折腾,若是跟着一同踏上这趟前途未卜的旅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悔事。
他这般思量,并非无情,反倒是把弟兄们的安危和家人的周全看得极重——与其让家眷跟着担惊受怕、冒无谓之险,不如让他们留在熟悉的故土,守着安稳的家,也好让远在美洲的弟兄们心里有个踏实的牵挂,早日闯出眉目,再回来与家人团聚。
马小龙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沉稳地回应道:“五年的时间自然是可行的,只不过按照流程,还需要牛兄弟亲自前往我们东夏国,与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当面完成协议的签订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