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舆图被小心翼翼地在议事厅中央的地面上铺展开来,足有两米多长、一米来宽,纸质厚实,边缘处还镶着精致的木框,一看便知是精心制作之物。图上各色线条勾勒分明,山川河流、陆地海洋皆标注得清晰可辨,连一些偏远岛屿都未曾遗漏
马小龙此刻全然不顾及什么仪态,干脆利落地俯下身,半趴在地图边缘,手指在图上灵活地移动、指点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陛下您看,从这片广袤的平原往上,连接着大片山地与冻土的区域,便是北美洲;而在这两块大陆之间,这片狭长如纽带般的地带,穿插着众多岛屿与海峡,就是中美洲了……”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分界,每一处都对应得丝毫不差,显然对这地图早已烂熟于心。
先前还端坐于台上的朱棣,在地图铺开的那一刻便已按捺不住,起身缓步走下台来。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微微俯身,凑近地图细细端详。
马小龙的胳膊在地图上灵活移动,指尖划过一处处标注,朱棣的视线便如影随形,紧紧追随着那移动的轨迹,生怕错过任何一处细节。他的目光专注而深邃,时而落在标注的山川轮廓上,时而停留在那些陌生的地名之间,显然正将眼前的信息一点点在心中消化、整合。
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朱棣心中暗暗点头——这张坤舆图,的确比他府中所藏的版本详尽得多。单说马小龙此刻正介绍的中美洲区域,那狭长地带的版图上,竟清晰地标注着数十个城邦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还隐约可见小小的符号,似是代表着不同的族群或物产,这般细致程度,是他以往所见地图远远不及的。他不由得心想,有这样一张详尽的地图在手,对那片遥远大陆的了解,便又多了几分底气。
马小龙微微俯身,伸出手指,在标注着西瓦特兰名字的城邦上轻轻点了点,那动作仿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语气沉稳而有力地说道:“诸位,现如今马三宝就在这个城邦当中。经过我们连日来的精心谋划和艰苦作战,现如今这个城邦已经顺利落到我们手中,这是我们战略布局中的一个重要成果。”
“马三宝?”坐在大厅主位上的朱棣,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不禁开口道。他微微歪着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脑海中开始快速地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怎么感觉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呢?是在哪里听过呢……”
被朱棣中途打断话语,马小龙脸上并未显出半分不耐,只是眼神微微一动,脑中念头飞速流转,转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随即颔首,语气肯定地回应道:“陛下说的正是,此人便是马三宝。说起来,当初还是二公子朱高煦从您身边将他讨了去的,依着这层渊源,您说不定早年便与他打过交道呢。”
经马小龙这般一点拨,朱棣脑中那层模糊的迷雾豁然散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忆起当年,确实有个名叫马三宝的小太监,那孩子眉眼灵动,做事手脚麻利,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很是讨喜,便将他留在了身边伺候。后来自己前往北平就藩,因诸事繁杂,便让马三宝留守在应天的燕王府中,打理府中一些日常事宜。再往后,朱高煦不知怎的看中了这孩子,便向自己开口将人讨了去。这么一想,过往的片段串联起来,那个熟悉的名字便有了清晰的轮廓。
忆起这桩往事,朱棣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眉宇间泛起几分愠怒。朱高煦那小子,鼻子就跟属狗的一样灵,自己这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他总能想方设法挖走,就连身边可用的人才,也能被他巧舌如簧地拐去,实在令人气闷。
见朱棣半晌沉默不语,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马小龙知道此刻不宜多提二公子的事,便识趣地转回正题,继续介绍道:“西瓦特兰城邦的规模不算大,人口约莫十多万,常驻的士兵数量在两千人上下。依属下看来,这城邦的战力实在有限,不值一提。周边其他的城邦,情况也大致相仿,或许个别城邦的兵力稍显充裕些,但要说强出多少,也实在有限得很。”
说到这里,马小龙微微抬起身,目光直视着朱棣,语气郑重而认真地补充道:“陛下您想想,就像如今咱们大明境内,古隆所掌握的那些势力,若是真要动手,要毁灭这样一座小城邦,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朱棣听罢,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默。若马小龙所言非虚,那古隆麾下的狼军若是调派到中美洲那片地界,凭借其悍勇战力,说不准还真能闯出一番名堂来,打下一片立足之地。
这时,马小龙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只是眼下,咱们派去那边的人手实在太少,根基尚浅,能掌控的范围有限,目前也只能在中美洲一带活动。至于更广阔的北美洲和南美洲,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涉足啊。”
朱棣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落在摊开的舆图上,那片标注着中美洲诸多城邦的区域在他视线中逐渐清晰。他伸出手掌,指尖带着几分力道在那些蜿蜒的河流、星罗棋布的城邦标记间细细摩挲,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张,触摸到远方土地上的尘埃与纷争。
他头也未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向身旁的人问道:“你们就当真不怕古隆这样的人势力膨胀起来?如今这些城邦各自为战,彼此提防,倒还好控制。可一旦让古隆借着咱们的势,把这些一盘散沙的城邦尽数整合到一处,那时候的他,绝不再是如今这副看似恭顺的模样。”
指尖在舆图上顿了顿,朱棣的语气更沉了几分:“到了那个时候,他麾下的力量必然凝聚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哪里还会像从前那些松散的城邦般容易拿捏?真到了那一步,你们再想派人介入其中,怕是难如登天了。”
朱棣心里自有一番盘算,他才不信古隆等人会对朱高煦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忠诚。这些人眼下对东夏的依附,不过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需要借助东夏的威慑与支持来扫平对手。可一旦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足以在那片土地上站稳脚跟,第一个要做的,必然是摆脱东夏的钳制。
到时候,朱高煦派驻在那里的士兵,恐怕会被他们想方设法地驱逐出去。毕竟,谁也不愿头顶上始终压着一个外来的“主子”。古隆定会借着整合城邦后的威势,将那片土地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割据一方,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到时候东夏再想插手,可就再无着力点了。
马小龙从方才的站姿中直起身,从容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先是朝着朱棣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随即缓缓开口道:
“第一,二公子所求的,是让天下尽归汉土。不管是二公子亲力亲为,还是古隆这些人从中助力,只要他们是汉人,能推动美洲汉化这件事,便已足够。而且,接下来与这些人谈判时,二公子会明确要求他们对外一律打着大明的旗号——想来,能借大明的声威壮自己的声势,没人会不愿意的。”
他稍作停顿,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笃定。“二来……”马小龙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语气也愈发沉稳:“既然敢将这群人放出去闯荡,二公子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若真有那不守规矩的,随时能将其镇压下去,断不会让局面失控。”
朱棣听了马小龙这番笃定的话,心头不禁微微一动,那些被东夏国层出不穷的新奇事物勾起的好奇再次翻涌上来。他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带着几分探究问道:“你们东夏国,莫非是又造出什么威力惊人的武器了?”
其实也难怪朱棣会这么想。在他看来,朱高煦麾下的士兵固然勇猛善战,单兵战力不容小觑,但真正让东夏国底气十足、屡屡创下奇功的,还是那些不断涌现的强大武器。从先前见识过的火器,到一些闻所未闻的攻城器械,每一样都曾让他暗自惊叹。如今马小龙这般自信满满,朱棣下意识便觉得,定然是东夏国又有了什么压箱底的厉害家伙,才给了他们如此十足的把握。
朱棣一边问着,心里已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念头转得飞快。他暗自琢磨,若朱高煦那边当真又捣鼓出了什么厉害的新武器,这东西可不能轻易放过。只是如今东夏与大明分处两地,虽说是自家人,可毕竟各有建制,直接开口讨要,一来显得太过急切,失了分寸;二来,万一对方有所顾虑,不肯轻易示人,反倒容易弄僵了关系。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点着,脑海里盘算着各种法子:是该派个得力亲信过去,旁敲侧击探探口风?还是借着商议要事的由头,亲自去东夏那边走一趟,亲眼看看究竟?又或是从其他方面入手,用些东夏可能需要的物资或情报来交换?
“那我就不清楚了。”
马小龙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却透着一股笃定:“不过,我是打心底里相信二公子的。您想想,二公子如今才二十多岁,可就在这短短几年里头,咱们东夏国的科技水平简直像是坐了火箭一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激昂:“就凭这份能耐,往后几十年,有二公子坐镇治理,我们东夏国只会一步步攀上更高的峰,变得愈发强盛,到时候别说在周边,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任何敌手!”
说到这儿,马小龙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缓缓抬起手掌,停在胸前,五指猛地弯曲,紧紧一握,仿佛要将什么东西牢牢攥在掌心:“至于古渠帅那帮人,还妄想着跳出二公子的手掌心?我看啊,简直是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他们那些小伎俩,在二公子眼里,恐怕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了。”
听到这里,朱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波澜。是啊,老二如今才二十出头,正是精力旺盛、敢想敢干的年纪。以他那素来坐不住、总爱折腾出些新名堂的性子,往后再折腾个三十多年,怕是再正常不过。只要朱高煦还在,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便多有顾忌,不敢轻易妄动,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
然而,念头刚转到此,朱棣的脸色却又倏地沉了几分,眉宇间拢上一层难以化开的忧虑。话虽如此,可朱高煦毕竟太年轻了啊。眼下,有自己压着阵脚,他纵有锐气,也还能收敛几分,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可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呢?以老二那不肯屈居人下的性子,又岂会甘心一直缩在东夏那片地方?到时候他若真要上岸,以老大朱高炽那温厚甚至有些绵软的性子,能有足够的能力去制衡他吗?这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一根细刺,扎在朱棣心头,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心绪不宁。
哎!
朱棣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涌上心头。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扶手,心中忍不住翻涌起来:当年把朱高煦远远送走,这个决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