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谢长柳的目光对上,似含了太多道不明的难言之语。他与谢长柳算是相见恨晚,而对他,从来都是心怀歉疚,不能偿还。自第一次与他正面相交,还是他去离川寻自己出面,他从对谢长柳的听说,到逐渐的认识加深,与之结为契友,此生相知相惜。他曾不止一次感慨,若是谢长柳没有经历这些变故,人生该有多如意,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之事,发生的已经不能改变,他能做的就是让元氏悬崖勒马。可是,他人微言轻,他改变不了元氏的态度,也无法让那元氏迫害的人死而复生。
他曾经也一向他保证,自己终有一日会偿还元氏对他的不公,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不管他是不是背靠着元氏才能有的今日,他也无法继续看着元氏错下去。
他也早就知道,谢长柳会对元氏出手,在叛军入城的那一日,他就听谢长柳说了。他满含歉疚的对自己说,灵节,我要做的事情或许会牵连到你,但,这是我的毕生所求,我没办法因为你而阻止我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不后悔那鱼死网破的一日,只是,对于你,我很抱歉,我希望届时,你能明哲保身,你与你父亲不同,你也是真的正人君子,我想,你若愿意,与元氏一刀两断,才是对你最好的退路。
他要做什么,元崧已经心知肚明,可是,让他无地自容的是,他到这时,居然都是在替自己着想,他也不惧他会告密、会阻止他。
所以啊,对于谢长柳,他当真,无法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一次。
而谢长柳出事,虽是意外,可却让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如果谢长柳当真出事,他不知自己欠他的要怎么办了,若是就此不再过问,尘封于此,那自己一生都将寝食难安。等到听说他安然无恙后,他才放下了那颗一直悬挂着的心。他总觉着,该到了偿还的时候,是以,才有了现在他领着元葳来的目的。
他不与谢长柳详说,可他也知晓,谢长柳一定能明白自己。
“戎持。”他说,“我最后再帮你一把吧。”
他像是已经下定来某种决心,预备着赴汤蹈火的义无反顾。
谢长柳没有说话,他知道,元崧来见自己,定然不是为了元艻而兴师问罪。他了解元崧这个人,他太清明正直了,清明到他根本不会为了家族而损坏公理与人道。
他能来见自己,或许也是怀了愧疚之心,而他说,要最后再帮自己一把,谢长柳知道,他终于,是要彻底放下了。
这对元崧来说,本就是一件艰难抉择之事,他从不会逼迫他,可元崧自己也会做出了断。
他听到元崧用一种直截了当的语气说:“我会寻个日子,揭发吾父的所有罪证,我把欠你的,都还你。”
元崧一说完,所有人俱都沉默了,无不是意外的看着他,毕竟,大义灭亲这种事,可鲜少有人真正做到。
元葳纵然是提前得知了元崧的知会,可这会也不免得用着一种愕然、惊慌的眼神看着他一向敬爱的兄长。
元崧这样说,无异于是要毁了元氏。
谢长柳吸了口气,他仿佛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做,可,当听到他说出来时,心情也不外乎会沉重。
“你舍得吗?”他明知道,元崧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可他还是认真的问他这样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而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元崧斩钉截铁道:“舍得。”
谢长柳笑了笑,算是信了。
又见元崧指着一直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元葳,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对弟兄做了错事,望他海涵的惆怅。
“我带元葳来见你,是他说,他一直欠了你一句抱歉。”
被点到名的元葳也清醒过来,没有继续沉迷在元崧要大义灭亲的震惊中。
他上前一步,朝着谢长柳俯身作揖。
“谢公子,是我元葳对不住你,我的功名是从你那窃取来的,兄长说,人可以犯错,但不能一直糊涂下去,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可,我兄长一辈子清廉无私,我作为他的手足,不愿拖他后腿,届时,我会同兄长一起,将当年我父亲徇私舞弊,替换你的功名一事当着众人的面揭发,还你一个公道。”
当初,在太学宫时,他本就没有谢长柳有学问,杜太傅都夸赞谢长柳是未来的栋梁之材,而他朽木不可雕也。其实他也深知他不是他兄长,也比不得兄长的才学,也只想做一个纨绔过自己舒坦的日子,可是,父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元氏不出庸才,他这样的人,是元氏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