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下心头的怒火,揉了揉眉心,摆手道:“朕困了,你们都下去。”
御前女官捧起龙案上的十二冕旒,与掌灯的宫女太监们尽数退下。
偌大的高阳宫内余留姚妫一人。
自古帝王是孤独的,她该学着习惯。
…
姚妫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上龙塌安眠的,直到御前女官在明黄色的帷帐外禀告,紫堤侯府一早传来的消息——谢然殁了。
“你说什么?”姚妫从床上坐起来,帷帐被一把撩开,她赤脚走向女官,煞白的脸庞此刻不见半点血色,如同瓷白无暇的花瓶,她的声音好似雪原上经久不化的寒冰,“谁殁了?”
女官紧紧盯着眼前女子的脸,她那样高高在上,眼裏却流露出伤心又恨极的模样。
女官敛住呼吸,慢慢道:“陛下,紫堤侯谢然殁了。”
姚妫就那样安静的站着,没有流泪,好像一切都只是假象,她依然高高在上,不可能为任何人生出一丁点不该有的情绪。
过了很久,姚妫近乎是僵冷地,木然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心,姚妫告诉自己,她是天下之主,所有东西都是可以摒弃的。
…
“姚予柔。”
姚妫恍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她抬眸望去,那人眉目如画与记忆中的模样重迭,似梦似幻。
少时的谢然裹着厚重的紫棠色披风,穿着天丝暗纹锦衣外袍,长若流水的黑发用海水纹青云簪高高束起。
站在雪白的梨树下,身子单薄,唇色苍白,赢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看向姚妫的眉眼间,眼神清澈明亮,似有淡淡的笑意,温柔缱绻,唤她,“姚予柔……”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犹如钟鼓之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边。
姚妫曾宣太医问话,太医告诉她高阳宫外的石阶冰冷坚硬,那日寒雪不歇,谢然病情加重,昏倒后生气全无,他冒雪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
前世的最后一别,今生又覆相见,凝视着谢然的眼眸,姚妫心裏生出一丝愧疚和悔意。
说来是她食言在先的……
谢然从小体弱,素日甚少出门。
十岁那年随祖母去昆雩山神清观进香,遇见了尚书的侧夫人冯樱带着三小姐姚妫前来祈福。
那是谢然第一次见姚予柔。
她趴在观内的莲池边抓鲤鱼,小小的人儿,半个身子都快到池子裏去了,袖口边也沾到了碧青的池水,湿答答的,看起来实在是危险。
谢然担心她淹水,于是在身后好心提醒她,“你莫要靠太近,小心掉下去。”
他还未见过哪家的女子如此大胆。
姚妫不以为意,转头把手递给谢然,颇有道理的对他讲,“那你过来拉着我,不就不会掉下去了。”
谢然楞了一下,竟觉得她说的也在理。
于是他弯腰在莲池边的草丛裏捡了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把上边容易划手的树杈折干凈,将光秃秃地一端递到了姚妫手裏,还不忘提醒她,“你抓紧些,可别松开了。”
姚妫一把握紧树枝,就听到观内的弟子在对岸朝着他们喊话,“小施主们,不可在此玩闹。”
姚妫闻声从莲池边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拽着树枝就没撒手,带着谢然一溜烟儿就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