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会,你且道来。”
有了天子的许诺,秋含衣再度跪下,清了清嗓子,说话铿锵有力:“臣女一点儿也不想入宫,一点也不愿就这么嫁人,臣女想当征战四方的将军,日后替皇上排忧解难,为百姓尽心尽力,这,才是臣女的本意。”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大殿更是如死寂,玥伶皱起的眉暗暗松开了,手从观天象的宝珠上放了下来,中常侍和几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阮沨泞不能抬头,也就看不到皇帝的表情,没法推测他的喜怒,只能暗暗攒紧双手。
她没想到,秋含衣竟然这么直白地把心裏话直接说出来,当着皇上的面说不想嫁,这简直已经在以下犯上的边缘疯狂试探了。
出乎意料的是,座上人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开口:“你可知,做将军,可比做个安安分分的尚书令之女要难多少?”
“臣女清楚,做将军,要讲求谋略,兵法兵书臣女不敢说倒背如流,却也是滚瓜烂熟,做将军还要会武功,臣女喜欢练武,虽然对于上战场可能还有一大段距离,但臣女愿意勤奋苦练,从最小的兵做起,靠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往上爬,成为真正的大将军。”她的声音虽然又细又脆,可是底气十足。
座上人没有被这气势给打动,淡淡问:“那么,你爹若是想制止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家父阻止得了臣女一时,难道还阻止得了臣女一世吗?”秋含衣面不改色反问,言语丝毫不退让,“不愿困于牢笼中的飞鸟,哪怕用锁锁住,它自由的灵魂依旧会不依不饶地想要啄开铁石,终有一天,它会闯出去的。”
震耳发聩的声音同时也在敲击着阮沨泞的心,与萧子珏曾经所说的笼中雀论点截然不同,她扪心自问,如今虽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柔若得不能自保的普通人,可她真的拥有过自由,真正从本意出发活过吗?
答案显而易见。
她忽然很羡慕秋含衣,羡慕她出身权贵,羡慕她血脉平常,羡慕她可以毫无顾虑,奋不顾身地去追求她想要的人生。
可她不行。
她那恶鬼一般交融骨肉的毒血,纠缠着生生掐断了她所有念头,无论如何走不出一个求生的死局。
“果然啊······”清冷的嗓音终于再次带了些笑意,“知子莫若父,谁说知女不是呢?”
秋含衣一楞:“皇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女怎么听不太明白······”
“秋尚书先前觐见的时候,就同朕谈过,说他虽然有两个懂事的儿子早就成家立业,但是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这个困不住的女儿,你偷偷习武的时候,他发现好多次,早就看出来你有一颗不愿安居一隅的七窍玲珑心,只是他心疼你,不想你受苦,于是请求朕,只要你有一丁点儿苗头,就把你收进后宫,哪怕朕不宠幸你,给你一个位子也能断了你想往外跑的念想,只是朕看来,这个方法似乎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了,你确实是一丁点儿的进宫的苗头也没有。”
“确实?难道家父他······”
“不错。”燕王的语调不急不徐,显然对与今日的会谈早有所料,“秋尚书最后和朕说······”
“皇上,老臣斗胆再恳求您一件事。”弓腰的父亲因为公务繁忙,鬓角有些许发白,眼中虽然不舍,却依然坚定,“含衣她若是实在不愿意入宫,那便由着她去吧,或许她想要的,老臣确实给不了她了,老臣年岁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她几年,如今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阿爹他从未和我谈论过这些,我还以为······”秋含衣眼圈有些泛红,意识到失态后再度伏身掩去面容,“多谢皇上告知臣女。”
“不必谢朕,秋尚书兢兢业业,为人清廉,替朕将交代下去的事务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这一点小要求,朕还是可以做到的。”座上的人平声道,“故而朕思量着,且先让你去军营裏头历练几个月,若是你吃不了苦,到年前都有反悔退出的机会,若是你真的坚持下去,并且靠自己的能力进入五兵任职,坐上将领的位置,那朕准许你在来年与姜国的会战中领兵出征,如此,你可愿意接受?”
这番话意味着,她真的有可能成为一个征战四方的将军!
秋含衣喜出望外,差点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还好连忙控制住:“臣女多谢皇上!臣女绝对不会放弃,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选秀女选了半天结果选出一个将帅,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情形,中常侍在心裏默默想着,果然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这一场略有些冗长的商谈总算结束,皇帝的嗓音中带了些疲惫,开口仍旧体面:“好了,下一个吧。”
中常侍也回了神,履行本职高喊:“下一位,东宣钟氏钟文彦之妹钟凝,请上前。”
当了大半天背景板的阮沨泞终于能够活动身子,却不敢冒然抬起有些酸胀的脖颈,只是老实往前一步,然后曲腿而跪,垂头不言。
秋含衣适时出言道:“皇上,阿凝有口疾,若有什么事想告诉皇上,由臣女转达便可。”
话音刚落,殿内人多多少少皆是投来奇异的目光,谁料座上人却丝毫没有嫌弃什么,只是略有惊讶地说:“哦?口疾?无妨,让她直接同朕做手语便可,朕看得懂。”
燕国国君竟然看得懂手语?
阮沨泞莫名感觉有些奇异,连萧子珏那样直系上司都以位高权重为由,不愿好好学一学手语来方便同她交流,万人之上的一国之主又没有缺陷,难不成单纯是为了兴趣学习来打发闲暇时间?
秋含衣显然也没有料到,脑筋一转赶忙拍了个马屁:“是臣女唐突了,皇上不愧为真龙天子,当真是才华横溢,那臣女便不班门弄斧了。”然后退下了。
“你且起来吧。”
阮沨泞看着瓷块上的人微微直起身子,显然对她有了点兴趣,一切准备就绪,她深吸一口,换上了练习已久的勾人笑容,起身抬头就要自我介绍:“民女······”
可是她只比划了两个字,动作便生生卡壳住。
偌大的宫殿内分明站着不少人,在她的眼中却尽数被抹去。
花灯长亮,烛光辉映处,连天地都无形。
独留明堂之下的一个她,和明堂之上的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