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让我现在如此担心的原因是什么?圣上不也是相王殿下的母亲!?」清夏咬紧下唇,脑中千头万绪。就算从李令月那边旁敲侧击,恐怕也会使人起疑,更何况李令月原本就是多心多疑之人。
「说的也是……」沈南璆本就对这名大周朝唯一的公主甚无好感。「太平公主那人邪门的很,说不定……相王这次落个把柄在她手上了。」
清夏皱眉看他,思索般地低问:「邪门?」
「妳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宫中最讨厌这些旁门左道、庆胜巫蛊,偏偏太平公主打小就出世修道……大家都在想,不晓得太平公主练成什么道术,否则岂会一正式回宫就坐上了监国之位?圣上毕竟还有个皇子相王旦啊。又后来,妳记得那个左相武承嗣吧?」
清夏的眉头皱得更深,眼底增添一层怒火,却保持沉默地点头。
「他啊,在宴会上跟太平公主有了误会,公主对他实在不甚顺心,没多久武承嗣就暴毙在家中了!众人便说,他那是被诅咒的,而茅头自然全指向太平公主了。」
原来是这件事。清夏放心地吐了口大气,却有些哭笑不得。
「南璆大哥是大夫,难道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书上记载,人因忧郁愤怒过度,邪气旺盛便会引起气晕症,如果再累及两肾也开始疼,那就很难治了;而如果疼痛至心,便为不可救药。武承嗣暴毙前,不是才在早朝昏倒过吗?」
那正好是武皇宣布赐武姓于显、旦、令月的隔天,清夏一直认为他是由于知道太子之位无望才抑郁而终。
「妳诊断得很对,听说他在一顿饭后随即心绞痛,当晚便暴毙而亡了……但是……其实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这几日跟太平公主接触下来,总觉得……觉得不得不信啊!」沈南璆压低声音,营造出讲述秘密的口吻。「妳都不知道,太平公主盯着我瞧的眼神,犹如雪山寒天,令人望而生惧。」
清夏半是心虚半是惭愧地应付着:「南璆大哥多心了。太平公主心高气傲,瞧谁都是那种眼神。」
「她瞧妳时倒是不同,怎么个不同法我也说不上来……」想起那次林间李令月挟持清夏、策马而去的事件,沈南璆摸着下巴,沈思道:「清夏,可别说南璆大哥没提醒过妳,妳总归是上官昭容的人,政局上那些风风雨雨时常蔓延到后宫,有很多人接近妳只怕别有所图、不怀好意。只要动妳分毫,势必影响到娘娘,而娘娘又与皇上几乎是一心同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我这个小小御医是不敢深想,只望妳多提防点,防人卫己也是天经地义嘛。」
「承蒙南璆大哥关心,清夏会谨言慎行,多所注意的。」她客客气气地回答,心里多少有些感动。沈南璆虽然懦弱怕事,但从无害人之心,上官婉儿会嘱托他关照自己,想来也是由于这个因素。
他们后来又把话题聊开了,从药理食疗、针灸放血甚至是洛阳牡丹沿路盛开的美景全能侃侃而谈。清夏觉得跟沈南璆谈天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跟自己都是宫廷中最为平凡普通的一种人,既无雄才大略也非义薄云天,骨子里是有些胆小、偶尔也会混水摸鱼的小人物,但总是默默完成自己的事,不想算计也不愿伤害别人。
那和最近与上官婉儿学习时的感受不同。
这段日子清夏与她在一起,总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这当然是源自于彼此皆有所隐瞒、尘封多年的秘密。她该埋怨那个以师长之尊无情地利用自己的上官婉儿,但她实在做不到,因为与李令月的牵扯使她根本无颜憎恨任何人。于是她们绝口不提,上官婉儿继续教授她、保护她、纳她于羽下,而清夏持续依赖她、跟随她、尊她为恩情再造的师长。
就如上官婉儿不会跟武则天提起黥面的事,清夏也不会主动跟她提起与李令月的纠葛──那是一种既交错缠绕、却又平行无关的相处模式。彷佛镜面中的世界,她们知道彼此在做什么,却对插手阻止那样的行为无能为力。
这时,制药房的门被太监打开了,恭敬地迎着一名长眉入鬓、面容清俊的男子。此人正是相王李旦,华服美冠的他看来一如那日林间时的文质彬彬。「沈御医,你果然还在这里啊。」
「相王,您怎么来了?」沈南璆惊喜地迎了上去。
在与李旦一次的把酒言欢后,他也就省去礼数,除了清夏还是拘谨地跪身行礼。
「不是约好今日要由本王教你骑马?」被放了鸽子,也只有李旦才能依旧笑呵呵。他正眼看向清夏,好奇道:「妳是那日被太平抓上马的小姑娘?记得是叫……叫……」
「回殿下,小的名叫清夏。」
「对、对!“清灵解语,笑如夏花”之意,好名字。」李旦风度翩翩地挥了下手。「起来说话吧,本王可不能亏待上官昭容的人。」
「谢殿下。」清夏站起身时,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她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泄露出这段短暂对话所引起的失望、喜悦和慌乱。
若非目睹那日与太平公主奇妙的互动,若非因为她是“上官昭容的人”,李旦一辈子也不会看清夏一眼,更遑论是将她记在心上。
「相王,真是非常抱歉,我一时忘记时间了。」沈南璆真是懊恼不已,今天没一件事顺他意。
「不打紧。要是本王也跟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别说忘记时间,连自己是谁也会忘呢。」
清夏红着脸,将头压得更低。没想到作风低调的李旦言谈竟如此风流,难怪只是喝了几杯酒便大放厥词,还说出“得昭容上官氏则平生足矣”这样的狂语。
「不过,沈御医,可以走了吗?」李旦还是淡淡笑着,音调突然加入几分威严,沈南璆赶紧答道“马上走、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