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不大,可样式古拙且狰狞,非布料,是由春疆皇域特产、极品莽龙藤蒺编结而成,藤蒺颜色黑中透金,蒺上根根长刺皆为三十六寸,轿身四周锐刺四乍隐显幽蓝、饱蕴剧毒。
莫说整整一座莽龙藤蒺大轿,就是藤上一根蒺刺放在普通修家眼中都能算得上好宝物。此轿辟易水火,纵元神大修全力一击也难以摧毁。而狰狞轿、珍贵轿,相比抬轿之人又实在不值一提了。
负轿者,罗裙彩绦、婀娜身姿,一前一后两位少女出尘脱俗,美得不沾人间香火本也不是人间生灵,抬轿两位少女,皆为画中真灵:古时驭人大修圣手丹青,穷尽毕生修为、将自己想象中的仙宫彩娥会做长绢,画中十三美人,是称十三玉钗图。
作画者为驭人族中重要人物,死去后十三玉钗图被供奉于皇城,受香火侵染千年后,画中玉钗竟然转活过来,施施然移步出长绢、从此侍奉于历代驭皇帝身边。当朝天子对自己这位望荆子侄颇为喜爱,赐下两位画中灵魅专门侍候。平日里望荆世子进进出出,都以这两位美人儿抬轿,时刻不忘显示这一段圣上恩宠。
非说不可的,驭人要靠本族女子繁衍后代,可杀猕男子都不喜爱本族女子,它们思海中的美人倒是与汉家审美颇为贴合,画中十三玉钗姿色不输三位矮神尊的海灵儿婆姨。
小轿凶猛,负者绝色,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炎炎伯上前行礼,画灵魅素手卷长帘,轿中六耳身形魁伟但眉目间尚有稚气,颈下挂着一枚银色项圈,正是望荆世子、小王爷易应春。
性情使然再加上高高在上习惯了,易应春接人待事远不如火珊秀那般圆润行通,不过总算还有些面子,挥手免去了炎炎伯的礼数,简单应酬了两句,跟着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路旁那座醒目冰山上。
易应春眯起双眼、满口獠牙呲出:“我最近听说,一座冰山自雪原中入夏域,一路招摇过境、引得流言纷纷,都说炎炎伯排场惊人,皇命要他甄选杂末精兵,他却搬了一座杂末城回来,生怕天下不晓得他得了皇帝重用我本道炎炎伯行事稳重,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坊间无聊人物编纂的,不能当真,未成想”
天大帽子,足以压断方画虎的脖颈,方画虎大惊失色,一边往地上躺去‘叩拜’一边惶声说道:“世子明鉴,下官携城而归只因白鸦人需得以城养兵”
话没说完,望荆世子易应春突然大笑起来:“玩笑罢了,炎炎伯哪用当真,何须分辨!若非不得已谁会抗着一座大城来回跑,这才真真证得炎炎伯为不负皇命倾尽全力!待我归京定要将此事启奏皇帝,为你请下一道嘉奖,你快请起,快快请起。”
一句斥、一句赞,分不清那句是真那句是假,方画虎冷汗淋漓背心湿透,心中惊骇自不必说,暗道贵人心思无以琢磨,这才是真正的驭下之术、真正的上位威风。殊不知,此刻冰城之内两个糖人正相顾大笑,苏景问:“世子威风?”相柳答:“装模作样,两个大耳刮子下去,他就学会好好说话了。”
望荆世子留给两位糖人的初见印象,怕是不太妙。
白鸦城有绝音法禁,苏景笑得再响亮易应春也听不到。
世子开怀,自火珊秀以下随行众人,再到路两边众多丁人小贵族全都附和做笑,就连炎炎伯也跟着一起僵硬开颜。待炎炎伯重新站好,世子又问道:“我还听说,你这次从雪原带回来一个怪人,酷暑之中长裘裹身,还会时不时的打个寒战?”
炎炎伯恭敬应道:“回禀世子,确有其人,为白鸦城内糖人夏氏子孙,名唤夏离山,下官这次甄选出的尸煞兵,便是此人祭炼的。”
“有炼尸诡道在身,算得奇人;盛夏裹裘,算得怪人。奇怪人不能不见。”六耳世子饶有兴趣的语气。
驭人皇,天子嫡亲侄儿;杂末膻,卑族中的贱族糖人。云泥之别,地位相差太过悬殊,由此小世子想见夏离山的念头,委实无端甚至有些诡怪。炎炎伯迟疑道:“杂末糖人,灵智蒙昧未经造化,连礼数都不动的荒人蛮子,万一要是冲撞了贵人,下官实在担待不起”他说话同时,一旁火珊王密语传入耳中:“世侄,此事其中另有缘由,不可推阻,小王爷要见人你就让他见,小王爷要杀人你就请他杀,无论什么事情都于你无关。”
听火珊王话中意思,望荆世子竟有杀人之心?这又从何说起,怕是以前世子连糖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生出杀心?炎炎伯心中又惊又苦,且不论自己还在夏离山身上拴了一份立功的希望,单以火珊秀之言而论:无论出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又怎么可能无关!自己身上负的是皇命。现在贵人说得好听,真要因此惹出麻烦,万岁怪罪下来,什么王爷、世子,又有谁真会去替门厅凋零的古人方说一句话?还不是得自己扛下这欺君之罪。
心乱,脑子也跟着一起乱,方画虎本就没什么应变之才,一时间竟呆在了原地,面色仓皇口唇呐呐,全不知该怎么办,忽然身后一声轻轻咳嗽,熟悉声音入耳:“得贵人点名,小人不胜荣幸,夏离山拜见贵人。”
回冰城时未和炎炎伯打招呼的糖人,这次一样不等伯爵大人召唤,又自作主张出城,直接来到伯爵身后、世子轿前问礼。口中说是‘拜见’,人却坐在轿内,连轿帘尚未完全卷起。
见世子还敢端坐轿内,放眼这座世界能有几人,如今又多了一个白鸦糖、夏离山。
两台轿子相隔七丈,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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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一章刍狗
糖人的轿子是白鸦城遗留之物,凡品,相比龙藤蒺藜轿天地之别;
给糖人抬轿子的是腌臜尸煞,相比世子轿夫画中玉钗天地之别;
可最最关键的轿中人望荆世子生于豪门、出入皇廷,还有几次被皇帝伯父带在身边朝见群臣,早已养成上势,何须刻意做作,贵人气意自然流露。但、要看他面前之人是谁!
得整整一个世界的凡俗人香火祭拜,佑世真君万民敬仰,杀猕皇侄的富贵气度比得中土神祇么。
身藏屠晚剑灵,早早于心中养下一道纯粹剑意;再得丈一君王辅佐,两度唤起剑冢万千凶刃效命,更添少年锋锐,杀猕皇侄的彪悍气度比得东天剑尊么。
大圣玦、离山巅,一妖一仙两大气窍让主人气韵天成,一品判、阿骨王,两重身份让苏景俯看轮回,杀猕皇侄的威严气度比得身具妖仙传承、曾得阎罗钦点的芙蓉塔主人么。
黄金锦匣、天蚕丝绒中摆放的彩色石头,与普通铁盒里横陈的旷世美玉摆放一处,哪个更夺目?
苏景着白裘,虚弱却清秀,疲倦而雍容,对着六耳杀猕点点头、微微笑,两个年轻人,一上一下一石一玉,气韵立判高下。
苏景咳了一声,全无下轿的意思。
再有气度糖人也还是糖人,见小王爷还敢如此怠慢,世子伴从皆尽大怒,轰一声数不清多少人同时斥骂,莫说火珊秀一行,就连等候在路边那些闲杂人等也都呵责出声,唯独两个人未开口,一是小王爷本人,似笑非笑打量对面轿中糖人,顽童低头看一只正想从自己脚面爬过的蚂蚁时才会有的目光;另个不出声的人是炎炎伯,方画虎已经懵了,糖人这是直接来顶撞小王爷!火珊秀就算为了巴结望荆王府也得治他个‘纵容手下欺天’的大罪。
炎炎伯真就盼着眼前事情是一场噩梦,赶快醒来、快醒来
小王爷身边几头六耳杀猕都在等只等主人一声号令,立刻抓出对面糖人拆骨扒皮。
苏景也在等,等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吃到嘴里就是肉’,在冰城时和小相柳说好的,动不动手、杀不杀这六耳皇侄,交给易应春做主,他的性命,他自己去把握好了。
世子身边有绝顶高人守护,但苏景的丈一已在暗中蓄势,相距一场杀灭,就只差苏景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