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觉得时间这样长,只是维系生命就如此艰难。血管随着心脏跳动不断突起。呼吸越来越困难,每一下都费尽力气。耳边塞满了质问的言语,大脑将要爆炸一样。
这样痛苦的滋味,超过临界。
忽然想起一年多之前,审判南楠,我在法庭上翻供。退庭后我直接拦住南楠的律师,坐上他们的车子,在重案组一众注目下扬长而去。
那一晚的经历,我一直不敢回忆。
我跟着他们迅速回到旅馆。主辨律师叫助手记录,要我将整个案件作为机密的卷宗背诵出来,供他们整理找寻突破口。
我接触审讯的部分记忆深刻。背诵地极快,用录音笔录下,然后分给几个助手输入电脑。这样连续不断地拼命回忆,加上时间急迫的紧张,头脑像要被榨干一样。
但没有办法休息。一停下来就想到公诉那边同样因为我的临阵倒戈连夜准备。
助手们轮替着吃饭。小刀把我的一份拿过来,我动了筷子,吃下去,又吐出来。前一晚熬夜喝白酒,又一天没有吃东西,胃痛得要命。但如此密集的记忆挖掘让我只觉得恶心。
持续下去,越来越混乱起来,常常前言不搭后语。律师拿着整理出来磕磕绊绊的文稿,又再三跟我强调细节最重要,让我务必精准。我只能不断地喝浓茶,抽烟。叫小刀拿桶装了冰水,在间歇时把头泡进去。这样极力维持清明。
到后半夜,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剩下占一半的卷宗交到我手里也不过翻了几遍。把短期记忆变成长期记忆是卧底前特别训练的内容。当时我是凭本能背下,但隔了这些天,看过这么多资料,加上先前的背诵,远远超过训练时的极限。我越是努力回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只是闭上眼睛,就好像随时可以睡去一样。
主辨律师听我大致报了一遍剩下卷宗的内容,指定有几个南家亲戚和担负要职亲信的审讯记录一定要一字不差背出来。
烟抽太多,嗓子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我就要了电脑打字。打着打着,烟灰就抖在键盘上,直到烫了手才发觉。或者索性叼着,烟烧短了,熏得眼睛疼。
第一遍凭记忆写下的凌乱不堪,我又大致梳理。回过神来,窗外已经大亮。房间里的人一个个看起来狂热而憔悴。
到了早上我开始发烧。因为律师需要时间整理剩余的资料,不再需要我背卷宗。小睡半个小时,又在噩梦里惊醒。
律师塞给我几千字的证词。我拿着看了几遍,白纸黑字,竟然看不懂意思。头痛加上胃痛,分不清哪里更剧烈。即使吃了小刀买的止痛药也没有一丝一毫缓解的迹象。我泡进放满冷水的浴缸里,仍然没有办法集中注意。
不得不打了兴奋剂。
临开庭我给主辨律师说证词,被驳得哑口无言。我看得出所有人都很紧张,小刀攥着拳头盯着我。我们围绕着防守准备得在充分,也比不上我这个南楠贴身保镖的证词有力。越是这样的时候,过往的一幕幕,卷宗里的陈述,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我就那么忽然晕过去。
但再醒来时,精神稍微恢复了几分。我强迫自己记忆,回想所有被指出的问题。
最后站在法庭上时,我们合作完美无缺。唯一美中不足是南楠在我发言的最后,起身破口大骂。
庭上宣布审判时,小刀激动地要喊起来。然而我并不能分享他们的喜悦。只有公诉一方,所有人向我投来责难和鄙夷的目光。
我跟他们共事那样久,一同查这个案子,日日点灯熬油,难道他们是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我可以不在乎什么是道德和正义,但为了南楠不断背弃自己的生活。每一次背叛,心碎一次。粉身碎骨,我还要怎样继续?
南楠踏出法庭时回过身来对我道:“郑乐,我不会放过你的。”
但她不知道我几乎是一夜白头,那一刻已经被抽干了力气。
闪光灯迭声叫嚣。我只能对着耀眼的虚空,微笑。
那样的往事没有人再提。南楠自然都不会知道。
因为太过痛苦,我自己也避免回忆。
但这个时候。在审讯室里。“失忆”的瘾上来,我却重新忆起。
当我眼前再度出现南楠踏出法庭的画面,光线一点点充溢眼前,吞噬掉整个视野。渐渐得,耳边再没有一丝声音,浑身抽痛也淡去。身体变得很远很远,再没有烦恼可言。
我逐渐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济南异地审理那个案子的庭审记录。觉得之前法院那段写得太粗糙了。被逼到跟亲人朋友对峙,怎么说也太惨了。政治斗争叫老婆孩子划清界线什么的,差不多总是这样。
成王败寇的世界,没有道理可讲
☆、驾鹤
小马办好手续,站在警局大厅里等着。从郑乐进去到现在两天半,足有六十个小时。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提前释放的手续并不好跑,加上警局这一次难得地强硬态度,拖到现在。
等检察院提审后没有批准逮捕,人才被放出来。
郑乐被两个小警察推着,纵然手脚用衣服遮着,也露出血痕。脚踝肿得和鞋口一样粗。脸色苍白得吓人,皮肤像风干了,没有弹性。嘴唇干燥脱皮露出灰白的颜色,下唇咬破了几处,还渗着血。
“呃……”
郑乐摆脱了小马伸来的手,将交到警局的随身物品一样一样收回身上,自己一步三摇地走出去。小马赶紧跟着,抢先推开门,开了车过来。
“谢队,就这么放了?她好像知道的不少。”重案组小汪看着郑乐单薄的背影,小声道。
“哼……”谢荣生翻看了这几天的记录。郑乐嘴里吐出来的,零星不全,到后面虽然泰半和南楠相关,但都是当年旧事,全是卷宗里记好的。本打算在她身体和心理都接近崩溃的时候套出些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