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双拳紧握,直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抑制着不断抽搐的嘴角,压抑着心中的狂怒,问道:
“你既然怀疑孩子是红衣男子的骨血,为何要将他抚养成人?”
“那红衣男子是个法力高深的妖人。老朽怕他回来报复,把老朽克扣粮饷,贪赃枉法的事都说出去,因此不敢亲手加害,只好暂时把他养大。直到王老千找上门,老朽念这孽种十多年来作恶多端,正好借王家人之手将其除掉。老朽一时糊涂,求大仙饶命,饶命啊!”
苏大人将罪行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说的非常详细清楚,好像生怕人听得不够清楚。连苏季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害怕自己到这种程度。苏大人能欺瞒那么多百姓,长期伪装成一个好官,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没有胆色,但此时他却将头磕得阵阵有声,头顶的官帽滚落下来,露出血迹斑斑的额头。
苏季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对他来说早已不是当初的不肖子,而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一个绝对无法违逆的存在。
其实苏季最清楚,真正不可违逆的不是神,而是天下的老百姓们。扫视周遭的人群,苏季发现百姓们虽然表情各异,但无非夹杂着几种情绪:
惊愕、失望、鄙夷、厌恶……
他回想起通天庙大火那天,这些人脸上也是如此表情,仿佛能将一个人生吞活剥一般。
“饶命?”苏季苦涩地一笑,道:“你问问这些人答不答应。”
苏大人浑身战栗,朝愤怒的百姓们虚张声势地喊道:“你们……你们这些刁民土狗!胆敢造次!本官定会叫人扒了你们的狗皮!”
此时,伪善的面具已从苏大人的老脸上撕去,一副狰狞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祭坛之下,人们的表情逐渐由惊愕变为愤怒,攒动的人头逐渐向一个人靠拢。愤怒的火焰由一个人扩散开来,燃起一片汹涌的人潮,逐渐蔓延整座城池。
人们唾骂、人们咆哮、人们撕扯,用手,用牙,用刀,撕去那个人的衣衫,撕扯那个人的肉体,打断那个人的骨头!
苏季缓缓转过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祭坛走去,落寞的背影与沸腾的周遭格格不入。
他将头高高扬起。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红肿的双眸,他可以带上那沉重的面具,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需要面具了。
崭新的人生尽在眼前。他拂袖转身,俯视昔日视自己如草芥的云云百姓,如今他们全部臣服于自己的脚下。
他痴痴地望着祭坛之下,沉声问身后静静伫立的善财公子:
“我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善财公子语气平淡,没有刻意地盛气凌人,却能把人压到了谷底,没有刻意地居高临下,却仿佛从天上俯视地下的一只蛆虫。尽管如此,碍于鸿钧铃的存在,他纵然有天大的能耐,现在也无法伤苏季分毫。
“如果是真的,我会亲手将你手刃!”
苏季的语气无比坚定。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认真的就像是在发毒誓,让人听不出一点儿戏的意味。
然而,善财公子却笑了,笑得弯下了腰,差点背过气去,仿佛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个笑话都可笑。
“那道士想必与你说了我渡劫之事。我们不妨打个赌,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我就拿走你一样心爱的东西……”
说罢,飘渺的青衣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这是善财公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心爱的东西?
事到如今,苏季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心爱的东西,也许一年后会有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苏季清楚地记得,善财公子离开那天的夕阳,是记忆中最红的时候,不知这是否正在预示着什么……
次日天明,朝歌百姓再也没有看见过苏大人,乌黑油腻的土地上,只留下刀斧的划痕,还有几缕官袍的碎片。
有人说他被愤怒的百姓们生吞活剥,也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做他的官老爷,总之众说纷纭,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
天色微明,四下无人。
一辆马车自东而来,滚动的车轮碾过官袍的碎片,掀起一片尘埃。
赶车的车夫顶着一头肮脏油腻的头发,乱得像是被炮仗炸开了花儿。他是茶里王家的车夫,姓马,外号“马后炮”。
车内的茶里王抚摸着一双稚嫩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