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的中郎将皇甫端华本来今夜是不打算去值夜的。何况原本,他等人刚远行归来,旅途劳顿也不该安排此项事宜。加之这位年轻中郎将还多少有那么些小孩心性,年轻气盛,平日里不免有些偷懒。金吾卫大将军八重雪,脾性言辞间对这位从官是颇有微辞而且多次严厉训斥,但实际上却也是包容,并没动过真格的教训。可今日端华刚回自己府上,还没和家人见过礼叙过话,更别提休息,就被急急派来的人寻去宫中,说是今夜特殊原由,值夜人手不够。
若在平日,端华一定早不耐地大声抗议,末了再腹诽八重雪许久。但今日他只是略想了想,居然没问原由,也没说什么就取了佩剑,径自往宫中去了。
月上中天,殿堂之上宴饮也已经结束,皇甫中郎将抱了佩剑,在宫城外沿的墙下踱着步,看着三两赴宴回来的朝臣来去。夜风徐来,满天朗星。这风自然是无法与江南之地的风相媲美,那里的风是湿润绵软的,……就像琅琊柔软双唇的触感。
“吓!”猛然间失了神,肩膀被狠狠一拍,端华骤然回过身去,足尖一点连连后退几尺,铿啷一声清越的龙吟,闪着寒光的青锋已是一半出了鞘。“你——哎……是你啊,橘,你要吓死我?”
“你也未免太紧张了吧?江南不是个好地方吗?怎么像是打了仗回来一样?”橘把按在刀柄上的手收回来,神情很是不解。
“没……没什么。”自小出身于武将世家的皇甫端华,表面懒散,甚至曾被李琅琊喻为“脸上写着声色犬马”,但那种家族所培育出的武将特有的敏感,已经让他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嗅到了某些与往日不同的气息。“我说,橘,”他的语调乍听很随意,“九殿下和我离开这段时间,京城没什么大事吧?”
(未完待续)
第5章
(五)
“没有啊……”橘边说边倚在城墙边,望向端华,却又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不过,不知道那件事算不算——”
“什么事?”端华仿佛颇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就是九殿下和你刚起程去江南的时候啊……听说,宰相杨大人和韦大人去见皇……”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凌空响起的呵斥,唬得两人同时一颤。习惯性地调转了目光,果不其然望见了那一袭大红色官袍飘动在夜风中。八重雪目露警告:“你们两个!不去带队巡视,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呢!还不赶快给我……”
“罢罢罢!头儿,属下知错还不行吗?”八重雪一语未毕,橘就出奇敏捷地抢过话头,“我走了——”说罢用明显带着“抱歉留你独自应付”的眼神看了看端华,随即就消失在前面的一道城门外。
“唉……”中郎将哀叹着,心中大骂那个落跑的没义气家伙,“唉,我说头儿……我这才从外边回来就进宫值夜,虽说不敢讨功邀赏可至少也算是尽忠尽职吧?!您就不能措辞温和一些么?”
“哼!”八重雪冷哼一声,却意外地没有再教训下去,只是抱了那两把朱红刀鞘的刀,往城墙边一靠,目光投向天际。端华侧目看他,星辉宛若轻纱拂落,八重雪的面容堪比天之月华,清冷而美艳,但此刻,那张面孔上居然还孕育着另外一些情绪。
“我说……方才橘是在和你说进谏的事吧?”
“……啊?”
“这些事还是少说为妙。”八重雪收了收双臂,两把刀碰出些细微的响动,“不过,也可以告诉你。听说几个月前,宰相杨大人和韦大人,一起去了陛下那参了三镇节度使大人谋反。”
端华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怎样?”
“在殿里跪了足足三个时辰,也没能说动圣上。……听说杨大人和韦大人,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啊……也罢,”八重雪话锋一敛,“我们管好金吾卫份内之职,其他事少去打听。”
端华垂头想了想。这个青年已经不是当初官拜中郎将时的那个单纯的武将了,几载的时光让他历练了不少。他此刻想到了琅琊的那句“圣上总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喂,我说头儿,”红发青年低声道,“你到底怎么看这事?”
“我?”八重雪不屑地撇撇嘴,“那节度使安禄山大人,范阳屯兵十多万,其他两地还有好几万,即使没有谋反之举,却也有不臣之心!只是圣上不信……”
听着下半句话恨恨地消失在形状姣好的双唇间,端华突然笑起来。“头儿,您这位‘红人’如今不会是因为这几年,那节度使安大人比您受宠,您心里吃味了吧?唉……美人也有迟暮时啊……”话音未落就只见八重雪骤然圆睁的一双秀目,随即一道红影直劈自己而来。
“咳!头儿你——”端华堪堪跃后一步,坚硬的撞击声直刺人耳,中郎将那把根本来不及出鞘的“凌虹”与八重雪的“枫桥夜泊”两两相抵,爆开几星火花。两人以鞘格挡了几式,八重雪内力惊人,端华举剑一挡只觉手臂一阵酸麻,凌虹几乎脱手。“唉呀!八重雪!不就开个玩笑嘛!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端华一张俊脸立刻垮了下来,“头儿——我知错了……”
八重雪翻个白眼,恨恨收回手。“少啰嗦!给我干活去!”
袅袅的香气从镂空香炉中溢出,在不算宽敞的水精阁后堂里扩散,四周木架上搁置的古籍古器成行排列着,整齐而繁杂。安碧成用一杆铜扦拨了拨香灰,随后慵懒地盘腿坐于一堆丝缎靠枕中间。李琅琊没说什么,自在竹簟上半卧下来,一只手掌反过来盖住了眼睛,窗外蝉声阵阵,热浪翻腾。
似乎连瑟瑟都热得受不了了?李琅琊摸着怀中玉佩,复又举起来看看,它暗沉沉的,都不似平日里的清莹秀澈。蝉声……李琅琊想起,大概好几年前也有一个这么闷热的午后,那个家伙一边大口灌冰冻的酸梅汤一边眉飞色舞地向自己描述一个叫做燕燕的胡人舞姬,再之后……正当薛王殿下的九世子要在水精阁的后堂凭借回忆去遨游梦泽时,一阵竹帘子被挑起的哗啦声,随即热浪扑面而来。
“怎么才六月就热成这样……”安碧城小声抱怨了一句,不意外地看见红发的青年武官跨进门里。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