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林下忽然想,陪王伴驾有什么好,日子都身不由己,想想便摇了摇头,像平常一样帮父亲把每人的小翘头案收拾一番,轻移脚步到奚临轩案前却发现那白白的纸上有一行字,看一眼,是“女有所思,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卫林下蹙眉,女有所思,汝有所思,若是“汝”难道是写给她看的?若是“女”……又是指谁?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样一改换顺序明明就有了讽刺意味,卫林下捏着纸,往常奚临轩的案上都是干干净净,他自己定然把写的东西带走,那今天是故意留下的?他知道她每次都要收拾,也就是说故意写给她瞧的。
眉头皱得更深,卫林下想她大概明白奚临轩所讽何事了,这令她粉脸不禁现出些微怒之意,这十三皇子信口雌黄些什么?两手一动将那纸团成一团扔到纸篓里,想想又不解气,拿出来扔到已经变黑了的笔洗里浸泡。
少女的心事被发觉,还是被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发觉,这让很少生气的卫林下动了些许的怒气。
“什么呀,胡说八道,哼,坏家伙,早知道你这么坏我才不给你缝香囊,坏心眼的家伙。”卫林下对着笔洗拿着根粗粗的毛笔戳那散开的纸团,仿佛将那当成奚临轩一般。
书房门外,轮椅上的少年微微扯了扯嘴角,脸上现出难得的笑意,有些得意,原来,四平八稳的卫林下小姐也有生气的时候,呵呵,有趣,奚临轩又想,你给我缝的香囊我早知道了,卫夫人屋子里根本没有针线笸箩之类,针下功夫可想而知,况且除了善解人意的卫林下小姐还有谁能想到绣一株雪里的青松给他呢?
似乎,生气的时候,老成的卫林下小姐也变得活泼了。
坏心眼的家伙,说他么?呵呵,说得真准。
奚临轩故意将滚动轮椅的声音弄大了些,书房里正举着大毛笔的女孩回过头,见是他,先是愣了下,然后又睁圆了眼睛,再然后就淡淡打个招呼“殿下还没回去?”仿佛不曾动过气。
“有张写了字的纸忘了拿。”奚临轩道。
〃哦,我帮您看看。〃卫林下说道,走到案边瞧了瞧道:“桌上不曾有写字的纸,想是殿下记错了?”
奚临轩本就是随便找的借口,看卫林下那样装模作样的翻看那一沓纸的样子他觉得有趣,不觉起了捉弄之心,眉头一皱道:“怎会记错,我又不是七老八十。”
哼哼,不会记错还忘了要拿走?分明就是故意来找麻烦,卫林下虽心里恨恨但面上仍旧笑得无辜:“若不信,殿下自己来瞧瞧吧。”
奚临轩顺势滚动轮椅过去瞧瞧,把那纸一张张翻开了,没有,想了想,忽然翻自己的袖口拿出一张纸,打开看了眼,又皱眉:“竟在这里,女有所思,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没错,就是这张。打扰卫小姐了。”
走人,嘴上是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捉弄人好像很有趣,比那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有趣多了,呵呵。
卫林下对着奚临轩“滚”走的背影送了一个白眼,好在没人瞧见。
晚些时候,卫林下提笔写功课,规规矩矩做一篇《关雎》乃赞颂后妃之德的文章,不必有新意,只要沿循迂腐古人之意即可,否则她父亲可要担心女儿学了坏。不到半个时辰,写完了,卫林下自己都懒得再看一遍,想想那些个江湖人士,在一望无边的沙漠白云边,在青翠草原上对着喜欢的姑娘打着响指,吹着嘹亮的口号,再唱几句歌谣,人生不亦快哉!什么后妃之德,牵强附会。
吃晚饭的时候,娇客燕郡主兴高采烈地描述出行状况,卫林下看看卫风致,果然一脸的郁卒,呵,目光不小心扫到尊贵的皇子殿下卫林下立刻低了头,心里又念叨一句,坏心眼的家伙。吃过饭,卫林下往回走,刚到自己房门口就被一个人拉住了胳膊:“沉璧妹妹,哥求你点儿事。”卫林下心知肚明是什么,嘴角一扬:“免谈。”一边掀开帘子,已经抬起了一只脚却因为卫风致用力一拉趔趄了一下:“好沉璧,就帮哥这一回,回头哥给你买两本书。”卫林下扭头,想了想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卫沉璃少爷你已经欠我至少二十本了,再加上一个月月钱的,大概有个四十本左右,这样吧,你若是五天之内把书给我,我就考虑帮你写,否则,免谈。”卫风致说她强人所难,卫林下就点头表示同意:“积习成弊,怪谁呢,反正,周瑜打黄盖,你要是不乐意挨打我也管不着啊。”然后一脚迈进房门,站在门里笑盈盈地看卫风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显见是写满了字的,晃一下然后便收回让丫环关了门,剩下卫风致蹲在廊下无语望天。
四天之内,卫风致偷偷摸摸给她送来了四本书,脸似苦瓜一样的说,实在口袋里没钱,一枚铜板都没了,以后一定不敢了。卫林下收下了书,给了他一张纸,卫风致这才心满意足走了。第二天又是逢十的日子,大家交了功课,卫太傅令他们背《礼》自己坐在那边一张张翻开批阅,弄得他们也跟着紧张,时不时偷瞄过去一眼,过了两刻钟卫太傅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肃静了,都眼巴巴地看着卫太傅。卫太傅说:可见大家的功课是用了心的,治盐论,王太子写的最鞭辟入里,卫风致虽有些瑕疵,但通观全文一些观点还是很可取的,至于燕郡主,文中刑罚之气过重,治天下,要张弛有度、宽严适度才好。至于关雎论,皇子殿下与栗小姐的观点虽破陈出新,但毕竟非正道思想,此论高者乃卫林下之“后妃之德”论断。
卫林下稀奇,忍不住往右前方歪了歪头看奚临轩,他们皇家的人果真难以猜得,堂堂皇子殿下居然不去写治国平天下的文章反而与她们小女子凑趣,真是奇哉!
下人来请卫太傅,说一位左都御史来拜访,卫太傅便吩咐他们几个好生背书,背熟了才准散学,他一走,栗薇姮就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头,一脸的不高兴,这六个人的座位,第一排是奚临轩、奚照庭、燕郡主,本来,客人该居右而坐,但奚照庭打定主意让栗薇姮坐她后面,而燕郡主又跟奚照庭“借”了卫风致坐她后面,所以,卫林下反倒坐在最右,她不需歪头,只消用余光便瞧得见奚照庭和栗薇姮,此时,奚照庭侧过身正脸对着奚临轩与宽慰栗薇姮,问她怎么了,栗薇姮嘟着嘴说:“我果然还是识几个字够用就行了,下次跟太傅说我不写了。”
奚照庭笑了笑安慰她道:“太傅刚才不是夸你了破陈出新了?你需知道,拾古人牙慧写那些个陈词滥调不难,难得便是这出新呢,说明姮儿你读书用心了。”
这句话像刺一样扎在卫林下心上,可她定定心神仍旧不动声色兀自默默背诵早已滚瓜烂熟的《礼》。
奚照庭说话一向声音不小,这书房再大也都听得见,卫风致扭头看了看卫林下又看了看奚照庭然后翻开书嘟嘟囔囔的念,心里却想着,王太子啊王太子,你就说吧,等你哪天知道卫沉璧的真面目可不要掉了下巴,他嘟囔着念,燕郡主便回头训他,两人又拌起嘴。这书房之中只有奚临轩和卫林下像入了定的比丘和比丘尼,心无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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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学,因奚照庭说带栗薇姮去街上吃蟹粉糕燕郡主要凑热闹,自然那四人又是一伙儿走了,卫林下收拾东西却见奚临轩未动。
“卫小姐,不知我可否拜读大作?”奚临轩问道。
“殿下过奖,小女拙作怎入得殿下法眼。”卫林下仍旧一派谦和。
奚临轩微微一笑:“小姐无需这样自谦,卫太傅一向持平公论,他说好定有他的道理。”
“我爹评判好坏之标准,一则是否合乎正道,二则是否前人有言,我不过是将古人论调又复述一遍,殿下定也看过,拙作与之相比亦无新意,殿下也不必浪费时间看一遍。”卫林下说道。她不过是将前人牙缝里剔出来的东西又捡起来装盘端上来而已,有什么可看,她自己都不想再看,所以,奚照庭的话虽然有些刺痛她但那也是实话。
卫林下边说着话已将书几张书桌清理完毕,向奚临轩欠欠身便倒退着出去了。看着她走入阳光里的背影,奚临轩忽然觉得有些刺眼,面对他含蓄的讽刺她都骂他坏家伙,奚照庭这样明目张胆的指桑骂槐她竟一点都不气?女人们,难道都是对心仪的人才表现出难得的宽容么?
卫林下,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位寻常女子。
卫家的大书房是公子小姐们都可以用的,奚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