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伐木工人都是拿着油锯锯树,一天工作完,手会抖得拿不动筷子,而且因为经验不足,常会发生意外。林区砍伐的多是直径几米的大树,年轻的伐木工看不准树木倒塌的方向,被砸死过许多。
金三角遍地又都是蚊虫,被咬是正常的事,这就导致有人在被毒蜘蛛咬伤以后没在意,等到毒性发作时已经来不及,只能哀号着在地上打滚,逐渐死去。
装车回去的途中最是危险,运气不好就会遇到一些极端的民族武装分子,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拔枪射击。
“我记得以前死人只要赔半个,现在起码要10个。”陈总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物价涨了。”
2000年到2005年的5年时间,金三角森林资源骤减八分之一,无数林区被砍伐殆尽。滇西的路上日夜可见货车运载木头,驶向广东、福建等地,云南楚雄火车站甚至诞生出木材搬运工的职业。以前站在边境线上,就能看到缅甸的大片森林,现在得开车五六天,进入金三角腹地才能看到这种景象。
2007年,陈总考虑到成本,如果再用人工砍伐的方式效率太低,就率先花了一个多亿从德国引进全套伐木机械,后来各大伐木商纷纷效仿。机器的轰鸣开始响彻林区,每天就有一大片森林消失。
到2008年,单纯砍伐树木的利润率已经不高,危险系数也增加,陈总就把经营重心转移到木材加工厂和家具制造厂,依靠和缅甸政府的关系和自身的实力,低价收购中小型伐木商的货,又赚了一大笔钱。
2009年11月份,中国20多个伐木商人被缅甸政府抓捕,关押进仰光的监狱。
我听到消息后问过陈总一个问题:为什么赚了钱的伐木商不去沿海发展,反而还是选择留在金三角?
陈总说:“沿海的商人得靠脑子才能发财,而这里只需要卖一条命就行。”
陈总邀请我去过一次林区,离小孟拉有4个小时的车程。
当天陈总临时有事走不开,就叫他的一个手下陪我去逛逛。那手下和陈总是老乡,叫周兵,30多岁的模样,一身黝黑的肌肉,我不小心和他撞在一起过,硌得我生疼。我套近乎叫他周叔,但他没理我。
我们开了一辆军绿色的双门牧马人,顶盖给掀开,阳光照得皮肤火辣辣地疼,直到进入森林内,通过叶子的阻挡,光线才没有那么烧人。
我们要去的林区很近,因为周兵说我这么细皮嫩肉还是别往深处跑,我撇撇嘴想要反驳,又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就没回嘴。
到达营地时,刚巧是下午,日头最晒的时候。营地内所有工人都躲在树荫下,从几个蓝色的大塑料水桶里,拿瓢舀水喝。伐木工看上去非常渴,但没有一个人将瓢里的水透过嘴巴漏出来。
在几个大塑料水桶的中间,还有两个更大的塑料桶,里面装满了水,刚好够一个人坐下去泡澡。每个伐木工人只能在水里泡一分钟,就会换另一个人进去。大家起身的动作都很小心,害怕把水溅到外面。
“这泡澡还有时间限制?”我问周兵。周兵看我一眼,没回答。
我又问了他一遍,他才回我,说一个是不能多泡,这么热的天,这么强的体力活,人会泡出毛病;另一个就是时间有限,得让所有伐木工人都享受一遍。
我问为什么不去河里面洗澡,要这么多人节省着用水?
周兵说,林区里只有小溪,而且都在深处,不安全,也不好管理。
我被太阳晒得很烫,赶紧去车上的冰箱拿了瓶可乐,一口气喝了大半,打了个饱嗝,一抬头,发现周围的伐木工都在看着我。
我感觉有点尴尬,就把手上的可乐递给最近的一个伐木工,问他要不要?
这个伐木工看起来是个15岁左右的小男孩,很矮,大概只有一米六,但身体很壮,肩膀特别宽,脸却很小,整个人显得不太协调。他**着上身,胸口有一道很长的刀疤,看到我递给他可乐的时候,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向后退了两小步。我以为他没明白我的意思,就走上前,重新递给他可乐,这次男孩直接就转身跑开了。
周兵走到我面前,把可乐接了过去,再丢给那男孩。男孩一步跃起,把空中的可乐接住,冲着周兵露出牙齿,小声说了“谢谢”,赶紧躲到一边把可乐打开,“咕噜噜”一口气吞下。
周兵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刚才这么客气,会吓坏这孩子的。”
“他是中国人啊?”我很疑惑,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缅甸人身上才对。
“中国穷人。”周兵补充了一句。
我曾经以为早早出来体会世道艰难的中国孩子,会和缅甸山区的孩子有所不同,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分国度。
在林区待得有些无聊,我一个人开车到附近转悠。
大部分的森林都只剩下树墩,很难再见到一棵树,全是光秃秃一片,我下车走进最近的村庄,想去接触一下这里的缅甸村民,顺便找点东西吃。
我进去的时候,村子里很多人都围坐在一起,好像是在讨论什么问题。
缅甸村民喜欢养狗,我刚开口说了一句话,他们应该察觉到我不是缅甸人,一句话也没说,很多年轻的小孩快步跑回家里,把养着的各品种的狗放了出来。
全村的狗一起被放出来,“汪汪汪”的叫声瞬间刺破我的耳膜,我只能拼命往回逃,我感觉耳边的风“呼呼”刮过。逃了大概几百米,钻进车里,发动汽车溜走,才总算没有出危险。
生活在林区的缅甸人,都认为外人是小偷和强盗,偷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抢了无数的金银财宝。
2005年开始,缅甸大学生上街游行抗议伐木商的违法行为,引起全世界的广泛关注以后,政府开始着力整治违法伐木行为,出台很多的保护政策。但并不能阻止这条产业链的扩大。
回去的路上,我问了周兵一些关于伐木行业的现状。周兵告诉我,以前只要有人有枪,就能抢下一块林区,现在则需要缅甸政府或者地方势力的伐木批文。因此,送钱送古董送女人,各种手段轮番在金三角上演。
金三角承包一个小型林区的价格从最早的10万元暴增为500万元,但是没几年当地的武装势力就会换一批,又得重新交钱。
近些年来,缅甸政府军还因为伐木、贩毒等产业带来的巨大利润,开始频繁找借口和地方武装发生冲突,无理由扣押中国伐木工,通常得缴纳1万人民币才会被释放。
新来的伐木工进行岗前培训时,第一条规定就是听到枪声果断逃离,看到戴帽子的士兵就装泰国人,为此还教了他们几句常用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