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灏讥讽地笑出声:“果然,人之将死,什么都不怕了。”
徐景平认真地点头:“对,我是什么都不怕了。我早在一年前就知道自己的了肝癌,拿到化验单的时候,我没有觉得晴天霹雳,反而在想,我要是死了,我那傻姑娘,傻流年要怎么办。我徐景平自认对得起所有人,可唯独流年,我怕她,怕她又一个人孤零零的。”
“说的真是煽情,其实你也不过如此。”
“对,程灏,你又说对了。我懦弱,我胆怯,在死神面前,我怕的不是牛头马面,我怕的是流年。我这个人对家庭总是失败,可我总得对得起流年,我欠她太多。程董,如果你硬要追流年我不反对了,这次发病,我知道我不多时了。她太孤单了,如果你能待她好,什么事都顺着她,我就不反对了。我虽然对你印象不好,可是你手腕强硬,很适合流年,帮我治好她的心病,然后等我死后,给她风风光光的正名。如果你治不好,就早一点离开她。”
程灏眼睛微眯:“哈,正名,徐董,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不,不是玩笑,程董,我既然想通了,就不会对你说一句欺瞒的话。流年,她确实不是我侄女,她是我的女儿,亲生女儿。”
云开雾散(2)
世界如此癫狂,前一秒认定的所谓真理,下一瞬却被推翻。就像是比萨斜塔上的关于物体下落定律的实验,从天堂坠入地狱,前后不用一分钟。
程灏张口结舌,甚至觉得瞬间变天。
徐景平不再看他:“你走吧,把苏年叫进来,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流年的事我不再插手,有本事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知道,你调查过流年,你的想法也比较龌龊。我本来也不打算告诉你,不懂的信任,不懂得珍惜,你只有自己懊悔去。可是我再不说出来,流年就要背着这样的骂名过一辈子。程灏,你从来都没有对得起流年过。”
铺天漫地的雪,齐齐压在他脑门上,蒙住了他的眼睛。不对,应该是他的嫉妒蒙蔽了双眼。
流年是怎样的女孩子,程灏怎会不清楚,她一直是安静的,遗世独立的。
他坐在车里发动了很久也没点着火,因为脚下虚飘,连踩住离合器的力气都没有。大衣被他随手搭在徐景平病房的椅子上了,走的时候他仓皇而逃,衣服也忘了拿。
虽然他很想抽烟,可是也没有勇气再回去了。
流年还在办公室里研究病历,徐景平说不开刀,开了也没意思,白受罪。流年死活不同意,必须开刀。他们这一楼可以说是癌症专区,上到这里来的,不是这个癌就是那个癌。可是流年没有一次觉得那么惊悚过,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快被她盯出两个洞来了。
她也没有想到徐景平竟会有一天成为她的病患,她跟护士长说明了情况,销了假,重新调了班,坚守阵地的照顾徐景平。
徐景平说这样也好,省得你一闲下来就瞎想。流年抱着病历单子在他门口深呼吸做调整面部肌肉,徐景平在里头冲她喊:“别摆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进来吧。”
她滑着近似于太空步的走法飘忽进去,头一低:“叔,你喊我来干嘛?”
徐景平指指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喏,那是程灏的衣服,你拿去还给他吧。”
流年嘟嘟脸:“让苏年拿呗,他们人呢?”
“程灏走了,苏年让我赶回家了。”
流年眨着大眼睛,巴巴地凑到徐景平身边:“叔叔,你能告诉我,你跟程灏传了什么谕旨吗?”
徐景平瞥她:“那你能告诉我平日里你的人模狗样都是怎么装出来的吗?人前是大家闺秀,人后就使劲贫。其实你也是两面三刀,一墙头草。”
“才不是呢,叔叔你嫌弃我。”
他当然知道,其实流年是故作开心来逗他。徐景平不拆穿她,努努嘴示意她把衣服拿出去。流年抱怨:“干吗要我去啊,说不定他早走了。”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乖乖的捧着略带烟草味的大衣慢腾腾往外挪。
流年也不知道要朝哪儿送衣服,这么久,程灏肯定走了。
出了大楼却见一辆她熟的不能再熟的凌志,半个轮子已经淹在了雪里,车顶盖上堆了一层白莹莹的雪,在夜里泛着光,照的四周亮堂堂的,也让她看清了埋头伏在方向盘上的程灏。
她踮着脚尖飞快地跑过去,手指“扣扣”敲着车窗。程灏猛地抬头,向声音来源看了一眼。车里的灯也够亮,流年眼尖的发现程灏脸上湿湿的。被她这么一端详,程灏手忙脚乱偏过脸去用袖口胡乱抹脸。
流年的鞋湿的厉害,要是在这雪里站下去,铁定要生病。她用食指点点副驾驶座的位置,示意她要进来了。程灏不点头也不摇头,流年当他是默认了。掰着门把手还拉不动,想是门被冻起来了。再用力,只听“吧”的一声,总算是开了,抖落了一地的雪,流年顺手抓了一把。
她拿着衣服就坐了进去,程灏已经正襟危坐,流年觉得他好笑,一板一眼得像小学生。她扬了扬手里的衣服:“你的大衣忘拿了,我叔叔让我送下来给你。”
程灏无表情的“哦”了一声,流年将衣服朝他怀里一扔:“赶紧穿上,你冻傻了吧,这车里这么冷。我还以为你开了暖气了呢,傻乎乎坐上来想沾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