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福晋吗?”
他反问道,“你是代她问的,还是为自己问的?”
“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眉毛一挑,“当然。”“那我就代她问。”“那自然是想。”她一笑:“如果只是我问呢?”他想了想,“也不是不想。”
她笑了,“您回去一定得跟福晋和解,至于我,怎样都没关系。”
他略感惆怅,“知道吗,这世上的事,总是时机对了人却错了,人对了时机又错了,说起来一言难尽,却又无可奈何。”随即撩了下她的额发,发现她额上生着一个花尖。
她摸着他的眉毛,有些心疼,“您睡着的时候总是皱着眉的。”
胤礽跪在澹泊敬诚殿外面,青砖石散逸出蓄含依旧的夜寒,冰凉了他的手指。他钟爱的衣履香气,抵不过金丝楠木气味的侵淫,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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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要吞噬了他。这是他人生中最悠长的一个夜晚,长到之前有三十三年光阴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它到来后将它们付之一炬。
别人也都跪着,沉默无语,齐整成列,纹丝不动,像皇陵的石像生,等着给他送葬。那黑森森的殿宇隐在夜的幽暗中,里面有一个唯一能把他从太子位上拉下来,也唯一为此而伤心不已的老人。今夜印证着东储的倾覆,也同样印证着他的失败。
那泣涕之声仿佛梦中的一阵雷雨,醒了,脑中却还有震耳欲聋的余音。暴戾□、其恶愈张,这些词钢锉一般剌过他的皮肤,胤礽觉出无以复加的压抑,骤然仰天长啸一声,参天古槐上的夜枭扑啦啦飞起来,聚众哗然,他宛如行刑前唱戏的死囚,不得不显出些气魄来,扯下他们的伪装。
“大哥,你安心了。”他拉住胤褆的一条袖子,却撼不动这个铁塔一般的男人。胤褆的面色亦是黢黑的,恰恰对照了他的奶白。胤褆转过头,那陌生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行乞的叫花子,却没有分毫怜悯。多年在诸皇子中谋求进身,他们早已练就得铁打钢铸,千钧悬一发亦不会流露分毫声色。他倒被胤褆那番严正神色吓得慌张起来,向后一退,被胤禩搀住了。
“老八……”他一愣,继而笑了,“我向老四托付了家小,但是她,我给你留着。”
胤禩收回手,依旧面无神情地垂着眼,好似胤礽的叫喊只是他脑中闪回的思绪而已,轻轻道,“二哥,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他大笑起来,无缘无故,笑得别人都愣住了,“凌普说你父贵母贱、有命无运,我当笑话,今儿想来果然不错,你就专挑那些卑微下贱的女人喜欢。”
忽然横出一只手,把胤礽的腕子紧紧捉住,是胤禛,低声道,“二哥,别说了。”
“将这个逆子拿下!”皇上的声音从殿内冲出来,却好像是戏台上的念白,再大的气魄也不能激起他的恐惧,胤礽狂笑着瘫在地上,等着被侍卫拉走。
“皇上有旨,将二阿哥胤礽暂行拘押,着大阿哥胤褆、四阿哥胤禛、九阿哥胤禟并同看管讯问,待回京后再行处置,钦赐。”
“儿臣领旨。”胤褆胤禛还没回过味儿来,胤禟先叩头回应,一如既往地高调,唬了众人一跳。他抬起头来,脸上是喜洋洋的神色。胤禟天生的两颗虎牙,一张圆团脸,重睑很深,宛似两弯月牙儿,精致得实在没办法,可这种孩子面相很不提气,一开始便没有被纳入可塑之才的行列,但他自认天生我才,岁不我与,每件事情都要尽力争取,绝不肯自弃。十几个全须全尾的皇子,胤禟是活得最真实的一个。他也去争,从不收敛和掩饰,因为早知道自己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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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足,也骄傲,因为比上不足只得去比下;他对别人冷嘲热讽,因为事不关己的时候说风凉话最得意;他的生活永远风华正茂,因为他懂得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他现实而庸俗,深信着人情义理的规则并恪尽职守。
他一夜都没有合眼,但眼下的风云际会足够让他兴奋不已,回了如意洲,先来找胤禩,见兄弟几个并没聚到一起彻夜等他,觉得扫兴,把剩下那两个都拉了来,喋喋不休地说起昨夜问讯胤礽的经过。
“这一宿,你们是没瞧见,尽是大哥上蹿下跳的,我跟四哥就跟一边看着。也就奇了,大哥平素挺稳重的一个人,不知着了什么道儿,把本相都露出来,我寻思是废太子的事把他美得,敢情孙猴子终于掀翻了五行山。他要是不言不语的还让人觉得心机挺深,怎么话一多就显出缺心眼儿来了?二哥说了句“皇阿玛一纸诏书就可以废了我,又何必大动干戈连夜召群臣训示”,他立马屁颠屁颠地回皇阿玛,也不定怎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再回来二哥说‘皇阿玛说我的诸多恶行,我没什么可辩驳,但篡逆之事,绝无此心。’他就不肯写在笔录上了。我心说,怎么坏话全让你传上去,好话就截住了?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后来四哥说,你若是不写,那我就去转奏,他方才写了。要等皇阿玛知道他魇胜的事,我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去。”
胤禵道:“皇阿玛已经知道了。听梁九功说,昨儿夜里都散了,三哥在殿外头停了很久才进去,就对皇阿玛回禀了这件事。九哥,你办事倒是干净利索。”
胤禟笑道,“这样的事,就算不去宣扬,晒在院子里,风一刮也能遍地开花了……那皇阿玛怎么没什么举动?”
“皇阿玛已经连夜着人在行宫上下清查魇镇之物,毕竟这个消息是流言蜚语,直接指向大哥也有失公允,想必是通过整体盘查把证据坐实吧。”
胤禟道:“好啊,这下子可热闹了。”
胤?在胤禟后背掴了一掌,“这九阿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说你怎么那么有精神呐!”
胤禟正待调笑,见雁庭神色慌张地奔进来道,“爷,不好了,侍卫们在福晋屋里搜出了魇镇的邪物,不容分说……”
胤禟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把她怎么了?”
“把福晋、把福晋锁拿押走了。”
雁庭话音未落,他不待招呼,已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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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秋狝横生废太子与魇镇之事,毕竟突然,宗人府无处羁押问讯牵连到的宗室们,只得在后山找了处荒僻的庭院。半个时辰没到,胤禟就找了来,见只有府丞年遐龄和几个不认识的堂主事,心下放了一半,一进门故作高声问道,“雅尔江阿呢?”
年遐龄道,“九爷您这话儿问得,简亲王要是在这离宫里头,还用得着我们几个跟这儿豆腐渣蒸馒头凑数么?”
胤禟正眼道,“哎呦,这不是四哥的老丈人年大府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