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爷,我听到了。”
“嗯,那就回答我。”
“嗯,王爷,我的回答是您也许可以见到她,不过至少不是从门里。”
“那也好,”亲王说,“如果我不能从门里见到她,至少总能从窗子里见到她啰。”
“啊!这是个主意,王爷,为了证明它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去给您找把梯子来。”
奥里依溜进这所房子的院子,一头撞在近卫骑兵放马的棚屋的柱子上。找了一阵以后,他找到了一样几乎在任何棚屋里总能找到的东西,就是一把梯子。他很灵巧地在骑兵和战马中间寻路出去,既没把人给吵醒,也没让马给踢着,然后把梯子架在路边的外墙上。
只有身为王公而对世俗的臧否鄙夷不屑的人,才敢像君权神授的专制君主往往会做的那样,当着哨兵的面大模大样地在囚禁俘虏处的门前踱来踱去,才敢对德?布夏日采取像亲王正在采取的极端放肆的侮辱行动。
奥里依懂得这一点,他让亲王注意哨兵,那哨兵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正要向他们喝问口令。
弗朗索瓦耸耸肩膀,径自对着哨兵走去。
奥里依跟在后面。
“我的朋友,”亲王说,“这个地方是全镇最高的位置,是吗?”
“是的,王爷,”哨兵说,他认出了弗朗索瓦,向他敬礼,“要不是这些极树挡住了视线,月光下可以看到一部分田野。”
“我也这么想,”亲王说,“所以我叫人搬来这把梯子爬上去看看。爬上去,奥里依,要不干脆让我上去,一个亲王凡事应该眼看是实。”
“我把梯子搁哪儿,王爷?”虚伪的仆人问。
“随便哪儿都行,比方就搁这堵墙上吧。’
梯子搁好了,公爵爬了上去。
那哨兵不知是猜到亲王的计划,还是出于自然的审慎,头转过去朝着跟亲王相反的方向。
亲王爬到了梯子顶上,奥里依待在底下。
亨利把狄安娜关在里面的那个房间,墙壁上饰有挂席,里面放着一张有哔叽帐幔的橡木大床,还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年轻女人在奥尼近卫骑兵的阵地听到亲王阵亡这个不确切消息以后,心头好似除去了一块大石头,她曾经要雷米拿点吃的东西来,雷米喜出望外地赶紧给她送上楼去。狄安娜自从得知父亲的死耗以来,还是第一次吃比面包有营养的菜肴,第一次喝了几口莱茵葡萄酒,那是近卫骑兵在地窖里找到送来给德·布夏日喝的。
这顿饭尽管很清淡,在吃完这顿饭以后,狄安娜的血液,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身体极度疲劳,加速了流动,更加猛烈地冲进它仿佛已经忘记了途径的心脏。雷米看见她的眼皮发沉,头垂到了肩上。他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就像我们看见的那样,躺在门口,这倒不是他有了什么疑心,而是因为从离开巴黎以来,他一直是这样睡的。
就是在这些保证一夜平静无事的安排结束以后,奥里依上楼去,发现雷米横躺在过道上。
狄安娜呢,臂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头睡着了。她那柔软而娇弱的身体弯向一边,身子倚在靠背很高的扶手椅上,一盏铁制的小灯放在桌上还剩一半菜肴的盘子旁边,照亮着这间初看上去显得非常宁静的房间,殊不知这里一场暴风雨刚刚平息,而且它不久以后又要重新降临。
在晶莹的玻璃杯里,狄安娜仅仅呷过一点儿的莱茵葡萄酒闪耀着光芒,纯洁得像熔化的钻石,这只形状像圣餐杯的大玻璃杯,放在灯盏和狄安娜中间,使灯光变得更加柔和,也使睡着了的人的脸蛋儿更加艳丽。眼睛闭着,眼皮上有着淡蓝色的脉络,嘴甜蜜地微微张开,头发向后披落在她身上穿的那件粗劣的男上装的风帽上。在准备刺探她隐匿处的秘密的眼睛里,狄安娜一定显得像一位仙子。
公爵一见之下,就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一个赞美的姿势,他扒在窗台上,贪婪地盯着看这位绝色佳人的每一个细部。但是,在这么出神望着的当儿,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以一种神经质的仓猝动作,退下两级梯子。
这样一来,亲王不再暴露在窗口射出的灯光中,他好像是想躲避这灯光;他背靠着墙,两手交叉在胸前,凝神冥想。
奥里依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亲王,他看得出亲王的眼神呆呆的,如同堕入雾中,凡是追溯极其遥远、早已淡忘的往事的人,眼神就是这样。
公爵一动不动地凝神想了十分钟以后,又爬近窗台,急切地朝玻璃窗里望去,但是毫无疑问他并没有发现他想找的东西,因为阴云仍然留在他的前额上,眼神也仍然是那么没有把握。
他正在那儿寻思着,奥里依却慌慌张张地跑到梯子脚边说:“快,快,王爷,快下来,我听见旁边那条路的尽头有脚步声。”
但是公爵没有听从他的这个劝告,慢腾腾地往下爬,全神贯注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
“真险!”奥里依说。
“声音从哪一头来?”公爵问。
“从那头,”奥里依说。
他伸手指着一条黑黢黢的小巷。亲王听了听。
“我没听见声音,”他说。
“那个人大概停住脚步了,准是个监视我们的暗探。”
“把梯子搬走,”亲王说。
奥里依立即照办;亲王去坐在一条石凳上,大门两旁各有一条这样的石凳。
脚步声没有再响起,小巷那一头也没有出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