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科睁大眼睛看着。
他刚一看见接过那盏灯的女人苍白而圣洁的脸容,刚一看见那女主人跟仆人交换的温柔而忧郁的目光,就不由得自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周身上下像是起了一阵寒颤。
那年轻女人不过二十四岁左右,她走下楼去,那仆人跟在后面。
“啊!”希科低声说,伸手往额头抹去一把汗,好像同时还想驱走一个可怕的幻觉似的,“啊!德·布夏日伯爵,勇敢、英俊的年轻人,这会儿在侈谈什么会变得快活、开朗、会欢唱的疯狂的恋人,把你纹章上的铭言给你哥哥吧,因为你这辈子再也不会说hilariter(拉丁文:hilariter;我们前面曾经说过,是亨利·德·儒瓦约兹的纹章上的铭言,意思是“及时行乐”。——原注 )了。”
随后,他也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额角布满阴云,仿佛堕入了一种可怕的处境,堕入了一种血腥的深渊。他坐在黑暗里,从那所房子中散发出来的忧郁气氛令人难以置信地影响到了他,他是最后一个,但是也许是最完全彻底地受到这种影响的控制的人。
十八 希科的钱箱
希科坐在扶手椅上,在梦想中度过了他的整个夜晚。
我们用“梦想”这个词儿,这是因为,说实在的,盘旋在他脑海里的是梦想多,思想少。
返回到往昔的岁月,从一道目光里看见几乎已从记忆中抹去的整个时代,这不是思想。
希科整个夜晚生活在一个早已被他抛在脑后,有着许许多多著名的或者优雅的幽灵的世界里;那脸色苍白的女人的目光犹如一盏可靠的信灯,唤来了这些幽灵,伴随着纷至沓来的幸福的和可怕的回忆,像走马灯似的在他面前经过。
希科刚从卢佛宫回来时还直抱怨睡得太不够,此刻却根本没想到睡觉。
因此,等到黎明的曙光照射到窗户的玻璃上时,他说:
“鬼魂的时辰过去了,现在该来想想活人的事了。”
他立起身,佩好长剑,在肩头上披了一件酒渣色的羊毛大氅,大氅的质地很好,再大的雨也透不进去;他带着一种像智者那样淡泊而坚定的神情,匆匆审视了一下钱箱和鞋底。
鞋底在希科看来可以对付即将开始的这场出征;钱箱却值得特别注意。
所以我们暂且把故事中断一下,好有时间把它向读者作个交待。
希科,正像大家所知道的,是个很会动脑筋的人。他在横贯屋子两头的主梁上凿了个洞;这根主梁这么横贯屋子两头,一则可以作装饰,因为它上面漆了各种各样颜色,二则也是为了加固,因为它的直径至少有十八法寸。
在这根主梁上,希科挖了一个一法尺半长、六法寸宽的凹洞充当他的钱箱,里面藏着一千个金埃居。
下面是希科算过的一笔帐:
“我每天花其中一个埃居的二十分之一,”他是这么说的,“用这笔钱我可以过两万天。我活不了那么久,不过我可以先这么花去一半,然后随着我的衰老,我的需要会多起来,开销会大起来,因为随着生命的衰退,舒适的程度应该成比例地增加。就这么着,我还着实有二十五到三十年好过。好啦,感谢天主,这样尽够了!”
由于算了这么一笔帐,希科发现他自己是巴黎城里有年金收入的最富的人们中间的一个,想到老来生活尽可以放心,他颇有些得意。
希科并不是吝啬鬼,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是挥金加土的,可是贫穷使他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贫穷一落到肩上,就像一件铅做的大衣,即使是最强壮的人也会给压得直不起腰来的。
因此,今天早上他打开钱箱,打算亲自点数一下的时候,他对自己说:
“妈的!时世艰难,这年头可来不得大手大脚。我嘛,跟亨利之间没什么好客气的。这一千金埃居也根本不是他给我的,而是我的一个叔叔给的,这个叔叔原来答应我的有这六倍之多。不过这也难怪,他是个单身汉:要是这会儿还是夜里,我就会到国王的口袋里去拿一百埃居;可现在是白天,我的经济来源只有靠自己……和戈朗弗洛了。”
从戈朗弗洛那儿得到钱的这个主意,使这位戈朗弗洛的可敬的朋友脸上浮起了笑容。他继续说下去:
“我倒不相信,靠我发迹的戈朗弗洛师傅会拒绝付一百埃居给他的朋友,使这个朋友不能去为任命他当雅各宾隐修院院长的国王效劳。啊!”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戈朗弗洛变了,是的,而罗贝尔·布里凯仍然是希科。不过国王的这封信,这封不啻要在纳瓦拉的宫廷里放一把火的要紧的信,我本当在天亮之前去拿来的,可现在天已经亮了。晤!我有个权宜之计,即使这么做得让戈朗弗洛的脑勺子上狠狠地挨一家伙——如果他的脑袋瓜叫我觉得太硬,实在劝说不动的话。上路吧!”
希科把他的小小的藏金窟上的一块木板放好,用四个钉子钉牢,再盖上石板,在上面撒些灰尘堵住接缝的地方。随后,他在准备动身之前,最后一次看一眼这间小屋,一段很长的幸运的时期以来,这间小屋是他的藏身处,是他的庇护所,他在这儿就像心脏在胸膛里。
随后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房子。
“说来说去,”他对自己说,“这两个德·儒瓦约兹鬼家伙说不定会在哪个晚上给我这座房子放把火,来叫那位不露脸的夫人在窗口露一下脸的。哎!哎!要是他们真烧了我的房子,他们同时不就把我的一千金埃居烧成一块金锭了吗!说真的,我看还不如把这笔钱埋起来稳当些。咳!算了,要是这两位德·儒瓦约兹先生烧了我的房子,国王会赔我的。”
希科这么放下心来以后,就锁上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