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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铁路(第4页)

狭窄的车站上拥挤得水泄不通,春生是不想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过去的,去苞谷地,必须穿过铁路,穿过车站。是铁路这个稀罕的钢铁怪物,耽误了他去坟地摘苞谷的时间。那片坟地里的苞谷早就该摘了。

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车站上的人渐渐散去了。春生手搭凉棚,见穿过车站可以不和任何人见面了,就走出了家门。

走了几步,春生回过头来望着衰败的房子,见和苍老的房主人一样,岌岌可危,随时有趴下化为尘埃的可能。好几年以前,春生就这种感觉。他真想趴下,再不看这个世界一眼。那时候他的心已经哀伤死了。这阵,当初那种悲哀已经过去了大半。留在心中的,是没法打扫干净的一片阴影,像天上飘过一片云,在大地上划过一道阴暗的痕迹一样。云划过的痕迹,在云散以后就消失了,他心中的阴暗,却是深刻着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痕迹越来越深,如同雨水在坡地上滚过,越滚,沟壑越深,越无法弥合,最后沟壑纵横,坡地支离破碎了。

车站上仅有的几个人也陆续散去。铁路工人和外来修筑铁路的农民们,忙了一天要去吃饭,当地农民们则为看这从没见过的玩意儿耽搁了一天时间而后悔不迭。他们要趁这段凉爽的时机,把误了干农活的时间赶回来。

春生走在被铁路和车站弄得满是石子的混乱的车站外面的铁道上,用青冈木打杵子敲打着铁轨和黑浸浸的枕木,过去的事又向他走来,就像每迈过一道枕木,前面还有无数的枕木向他逼近一样,永远也走不出往事的通道。

这些往事究竟要把他带向哪里?他不得而知,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走到他要去的地方。

面前是一列停着的火车。

这列名叫火车的钢铁怪物中午就到了。桑树垭车站为它举行了热热闹闹的通行仪式,它在这个亘古不与外界沟通的山村里享尽了虚荣。是的,虚荣,它不发一言,静静地躺在铁轨上,让所有的人观看,让人为它披红,为它敲锣打鼓,为它欢呼。

春生在门前那棵老白果树下,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是在五年以前,他也会参与到这些人的队伍中去的。这阵他不,他没有这个心思。他的心像那被固定在散碎而又坚硬的石子上的铁轨,任凭上面有多大的压力,都会无动于衷。有的,只是磨损,只是衰老。

春生穿过铁路的时候,面对着卧在铁轨上的这列在桑树垭享尽了尊荣的巨大火车,春生死水一样的心里轻微扬起一点微波。这微波是被铁路工人拐走的妻子巽凤、被殴打致死的儿子三月和四月以及憔悴抑郁而死的小凤击起的。

都是因为这条铁路。都是因为这火车。春生心里明白。

他不止一次地用打杵子敲打铁路。除开震得手臂发麻,除开发出沉闷的钢铁的钝响,他是奈何不了这铁路的。唯一的快感,是将它踏在脚下,给它撒上一泡尿。面对着高大而老长老长的火车,春生近距离地看了很久。他相信,对这怪物,他同样是无可奈何的。他往前走了一段,又有些不甘心,返身回来,看着车头前面眼睛一样的两盏灯。那灯也像在看着他。里面的光一闪闪,像在眨眼,充满了蔑视和嘲弄。春生揉揉昏花的老眼,确信没有看错,心中的微波就越漾越大了,最后竟然起了一个浪。

这个浪冲到最高的时候,激起了他对过去本来已经麻木的事情的回忆和臆想。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部归罪于这辆火车,向它举起了打杵子,朝火车那无神但嘲弄蔑视意味十足的眼睛砸下去。

他的虎口被震疼了,但那眼睛依旧明亮。春生那平静如死去的心,终于激动起来,挥动打杵子使足了劲一阵猛砸。在他力气即将衰竭的时候,这列火车终于被他打疼,承受不住了,“呜——”的一声长嚎,开始逃离这个地方,速度越来越快。

你也晓得疼?春生说。皮肉上的苦痛算不了啥的。你如果有内伤,别看你是钢铁做的,也会被这伤痛化成水。你没有我的承受能力强。

在火车逃跑刮起的旋风中,春生又举起了打杵子,但他没能打中。你也害怕?

跑得这样快。春生说。在火车逃跑的旋风中春生追了几步,但他追不上这被他打疼并且怕他的火车,有些遗憾地停住脚步。同时,内心深处无法遏制地疼痛,被这逃跑的火车刮起的旋风卷起,使他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涌流出来。

这疼痛最初在他身上出现的时候,他就压抑住了。本来已经完全麻木,并不觉得。这泪最初在他眼眶涌动奔流的时候,他就堵死,并没有一滴流出。但这阵他做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完全被击垮了。

春生能原谅任何人,原谅任何事。

春生在原谅人、原谅事、原谅火车的同时,却无法原谅自己涌出来的泪水。

他常常是这样,他无法克制。这一点,他无法原谅自己。

春生顺着轨道往前走,每跨进一步,每跨过一节枕木,就觉得是跨越了一件往事。而前面,却有无数的往事等着他去跨越。

路哪能这么长?春生说。枕木哪来这么多?

春生发现,刚才火车停卧的地方,是这条路在桑树垭修建的时候,他们全家投入劳动砸碎石的地方。

春生站在那里,望着两条乌浸浸的铁轨痴呆一阵,又举起了打杵子,用打杵子前头的铁箍狠狠地击打铁轨和枕木。精疲力竭的时候,他把打杵子夹在腋下,提起已经破烂但不失宽大的裤腿,挽到胯根,掏出和铁轨枕木一样颜色的家伙来,痛快淋漓地撒尿。

以前每次经过铁路,或在铁路沿线寻找,不管有人没人,他都这样撒尿。每次撒尿,他都觉出一种痛快。

这次撒完尿,他同样觉出一种痛快,觉出一种轻松,好像心中的痛和泪,全都随着这泡尿撒出去了,身心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有些虚脱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力气。

也许是和这条铁路无关的。春生想。但我就应该遭受这种没来由的灾难?命,这就叫做命。因为我无法改变,抗争不了,只有承受。

这条铁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春生一点也不知。就像不知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结果又是怎样。

结果怎样?春生想不出来,也就懒得去想。

春生望一眼即将落山的太阳,抖了抖淋漓不尽的尿水,将裤腿放了下去,准备到那片坟地去。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沉闷而又巨大的嘶叫,震得他头脑发晕。

他抬起头来,看到前面一列火车睁着光芒四射的眼睛,沿着两条铁路,蛇一样迅速向他爬来。来势凶猛,气势汹汹,有些垂死挣扎,更有些心虚气喘,哐当,哐当,哐当……

打跑了一个,又来一个,难道我怕你了?春生站在枕木上,叉开双腿,高举打杵子:来吧,我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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