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珍说:“你生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为了自己发泄仇恨方便。妈打孩子,只要没打死,法律不管,外人也干涉不着。”
“你再说一遍?!”
“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你的人生目标。你在学校打我的那个耳光,是咱们母女的分水岭,从今天开始,我爱咋地就咋地,你管不着我了。”
洪霞抡圆了胳膊,给了甄珍今天中的第二个大耳光,甄珍被她用蛮力抽得原地转了半圈。一只耳朵听不见了,铁桥上火车的鸣笛声变得非常遥远,母亲的骂声像秋天的蚊子叫:“滚……有多远滚多远。”
甄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拎着一瓶啤酒走出家门的。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压之后,一步一滑,她趔趔趄趄地走着,零零碎碎地喝着哭着。心里觉得走出去了一百里,回头看,家还在后面。
洪霞一腔怒火发出去了,靠在沙发上发呆,她觉得这一天,跟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惊涛骇浪拍打过去,一切都会重新归于平静。体力精力消失殆尽,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甄珍裹着一股寒气回来了,她直接进了母亲的卧室,从五斗橱的抽屉里拿了五百块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随身换洗的衣服,塞进旅行箱,背起双肩包开门走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头都没回一下。
甄珍买了一张站台票,上了一列火车。列车开出三站后,她下了火车。这样做,是怕母亲发现她离家出走,追到雪城火车站堵她。
洪霞做梦都没有想到,女儿会离家出走。半夜她醒了,脖子在沙发上窝得酸痛,挪的卧室去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
清晨洪霞出去买了早点,放在餐桌上,她走到甄珍卧室的门口,冲里面喊:“几点了?还不起来吃早饭?”
甄珍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回音,洪霞沉着脸推开门看,房间里空无一人。洪霞不放心,上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她给常老师拨了一个电话。
常老师说:“甄珍没有来上课,她再这样逃课下去,搞不好会被学校开除的。”
洪霞这才觉得昨天的事情闹大了,急得乱了方寸。
甄珍在距雪城三站的小县城,买了一张去滦城的火车票。滦城是她的首选。童年最好的伙伴丁亚春,生活在那里。丁亚春的奶奶,是甄珍家的邻居,八十年代,丁亚春的父母去了滦城。把丁亚春放在奶奶家。丁亚春大甄珍三岁,喜欢带着她一起玩。九十年代的最后一年,父母接丁亚春去了滦城。甄珍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做梦经常梦见她。两年前,丁亚春的奶奶去世,她来到雪城参加奶奶的葬礼,特意请甄珍吃了顿西餐。给甄珍留下了她家在滦城的住址,要她有机会一定来玩。母亲的两记耳光,把甄珍送上了火车。沿途白雪变成黄土,黄土变成绿植。兜里的钱所剩无几的时候,她挣扎到了滦城。
丁亚春家还算好找,敲了半天门,出来的人不是丁亚春,这是一个穿着睡衣,一脸倦容,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人。她告诉甄珍,丁亚春的父母去了澳洲,丁亚春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八月底动身去了那里,房子租给了她。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甄珍彻底懵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那女人转身回屋了。
这个叫邱枫的女人,回到屋里决定不睡了。进浴室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吹干头发。细细地化过了妆,穿戴整齐走出房门,看到甄珍两手抱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邱枫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甄珍说:“我没地方可去。”
邱枫锁了门准备离开。
“这位姐姐,你租了她家的房,肯定有她的联系方式。你有吧?”甄珍的语气里满是恳求。
“上海的电话,解决不了你眼下的问题吧?”邱枫说。
“你把号码给我吧。”
邱枫不情愿地把电话号码抄给了她。
甄珍在公用电话亭,把电话打到了上海。听到丁亚春的声音,甄珍立刻哭出了声。知道甄珍的情况,丁亚春叫甄珍别着急,她说,那套房里有一间屋子没有租出去,里面放着她的东西。甄珍可以暂时住在那里。丁亚春说:“我有一套钥匙,放在我朋友那里,我给她打个电话,你去取吧。”
甄珍哽咽着谢她,丁亚春要甄珍,赶紧给父母打电话,或是来接,或是汇钱来,让她买票回家。甄珍满口答应了。
暂且有了安身之地。甄珍没有给父母打电话,更不想回家。她想先住下来找个工作,挣够了路费,再离开滦城。目的地具体是哪儿,她心里也没谱。
洪霞连日寻找女儿未果,派出所没有反馈回来任何消息。甄玉良放下工作,从工地赶回来,知道甄珍出走的原因,甄玉良不能把脑袋,扎在沙子里当鸵鸟了。他第一次在妻子面前撂了狠话,说,女儿找不回来,他立刻跟她办离婚手续。甄玉良四处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寻找女儿的踪迹。夫妻俩把身边的人都想遍了,唯独没有想起来甄珍儿时的朋友丁亚春。民警问,孩子身上是否有钱?洪霞说,她从家里拿了五百块,民警安慰她,钱花光了,孩子自然会回来。
丁亚春的家,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百多平米,舒适敞亮,装修得很上档次。甄珍巡视了一遭,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可以暂住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整洁敞亮,看到柔软舒适的床,甄珍跳起来摔躺在上面,被床垫的弹簧弹起来老高。她好好洗了个澡,上床睡了,这是她离开家,第一次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甄珍两眼一闭,很快进入了梦乡。
邱枫完全不知道,甄珍已经入住,将跟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此时此刻她正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搂着,两人拿着一个话筒,对着屏幕唱《两只蝴蝶》。宋红玉推门进来,一眼看到了身材婀娜的邱枫。坐在沙发上喝酒的男人问:“你找谁?”
宋红玉表示走错房间了,立刻关上门退了出去。
邓立钢他们一路南下作案,哪一处也不久留。到滦城落脚以后,宋红玉进了夜总会,一眼就盯上了邱枫。邱枫长相出众,皮肤浅黑,高鼻梁,深眼窝,厚嘴唇,双眸漆黑,看上去像东南亚人。她来自北海,是地道的广西人。邱枫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风尘女子,长发齐肩,上身粗线毛衣,下身紧裹臀部的牛仔裤,脚下一双棕色短靴。客人们觉得她气质不俗,特别愿意点她,出台率高挣得必然多,邱枫的收入比别人自然高出来一大截。宋红玉白天夜里盯着她,连她的饮食起居都摸得一清二楚。
包厢里的客人有些难缠,喝醉了以后,更是一点都不收敛。邱枫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三点了。第一件事,洗掉身上和头发上的烟酒味。她裹着睡袍,进了卫生间。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紧紧抓着洗漱台,才控住住了身体。她发现,卫生间的地上,满是水渍,一些脱落的短发混杂在里面。洗漱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洗漱用品。水龙头下面的盆里,泡着换下来的内衣内裤。邱枫吃了一惊,不明白,是谁没有钥匙竟敢闯进来,还胆大包天地在这里洗澡。她转身出去,看到客厅茶几上的座机,留言提示的红灯亮着,邱枫按下按键。
丁亚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邱枫姐,我是丁亚春,我的朋友甄珍,暂住在我留下的那个房间里,希望你能关照一下她。”邱枫心情顿时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