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这个意思!”藉若侯骄横地说,“我从小跟着冒顿大单于南征北战,驰骋千里,硬是靠钢刀和铁骑,灭东胡,逐月氏,吞楼烦,一步步地扩大了匈奴的版图。从祁连山到河套草原,多少壮士暴尸荒野,多少英雄扼腕长叹!匈奴的万里草原,是我们挛鞮氏人、呼衍氏人、须卜氏人、兰氏人一点一滴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匈奴人绝不答应把撑犁孤涂大单于的王位传给只有一半匈奴血统的汉人,让一个只知道咕咕唧唧之乎者也的汉人来统领匈奴的百万铁骑和美丽草原,那是挛鞮氏人的耻辱!”
“你……”於单怒视着藉若侯,又一次握刀在手。匈奴有律:有意杀人并将刀拔出刀鞘一尺者就判死刑。
军臣冷冷地盯着藉若侯,枯瘦的手指抚摸着怀里的波斯黑狸猫,黑狸猫那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也冷冷地盯着这个秃鹫一样的老头。
“藉若侯,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本单于就能杀了你!”军臣单于不紧不慢地说。
“撑犁孤涂大单于是不会杀我的,撑犁孤涂大单于要想杀我,早就动手了。撑犁孤涂大单于是心有忌惮,怕杀了我引起匈奴内部的兵变吧?”藉若侯哈哈笑道。
一语中的。
军臣单于望着这个早已看穿了自己内心的干瘦老头,心里的无名火熊熊燃烧。一瞬间,急火攻心,热血涌头,一口痰堵在了喉咙,他还没抬起头来,便双眼翻白,瘫倒在宝座上。
那只波斯狸猫喵地叫了一声,把藉若侯吓得激灵了一下。
见军臣单于昏了过去,左右贵胄忙上前救起,扶入后帐。
藉若侯欲上前探望,被於单骂个狗血淋头:“脱毛的老骆驼,老不中用的东西,王庭上你也配指手画脚?撑犁孤涂大单于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宰了你这头老牦牛!”
藉若侯瞪了於单一眼,气呼呼地出了营帐。营帐被掀开的时候,一阵干冷的老北风灌了进来。
苏醒过来的军臣大单于长叹一声,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涌了出来。
这个一生杀人如麻,连河套草原牛羊骡马见了也打尿战的人,为匈奴内部即将出现的骨肉相残而伤心落泪。
“撑犁孤涂大单于,”左骨都侯也里哲上前安慰道,“藉若侯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是有口无心。有些话您别朝心里去,应以匈奴的大局为重……”
“藉若侯并不可怕,我最担心的是伊稚斜……”军臣单于摇头道。
“左谷蠡王怎么了?”也里哲不明白军臣的心思。
“於单还年轻,他在心计上远远不如伊稚斜。我这个最小的胞弟善于骑射,工于心计,他在挛鞮氏、呼衍氏、兰氏、须卜氏的统兵贵胄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再加上他拥有藉若侯这张挡箭王牌,要谋反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势如破竹。假如有一天,本王魂归撑犁神那里,匈奴内部肯定会因为争夺大单于的王位,发生一场骨肉相残的血战……”
“什么?”也里哲大惊失色道,“我们匈奴内部会爆发血战?”
“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不会的!”也里哲捋着垂胸的银须安慰道,“大单于,左谷蠡王要想谋逆篡位,早就挥兵北上了,要不他为什么愿意驻守在祁连山脚下的河西?伊稚斜对你忠贞不贰,撑犁孤涂大单于这个忧心是多余的。”
“你不懂啊!”军臣单于摇头道,“伊稚斜之所以不敢发兵是因为我还活着,他的生死荣辱还掌握在本单于的手中。一旦我死了,匈奴内部必将爆发一场争夺撑犁孤涂大单于王位的血战,骨肉相残,血流成河啊……”军臣单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伤心的泪珠顺着鱼尾纹流了下来。
“大单于,要不要我派人杀了他?”也里哲做了一个杀头手势。
“唉!”军臣单于长叹一声摇头道,“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呀!”
那只黑色的波斯狸猫静静地卧在羊皮毡上,两只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放着绿莹莹令人恐惧的光。
“撑犁孤涂大单于,”也里哲这个辅政老臣捻着银须进一步献计道,“这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鹰头拐杖要顺利传递也并非难事。臣有一计,不动一刀一卒,就能保证伊稚斜自灭谋逆之心。”
“哦?”军臣单于睁开有些肿胀的眼睛问,“什么计?”
左骨都侯俯下身子对撑犁孤涂大单于悄然耳语道:“制衡。”
“制衡?”军臣单于百思不解。
“左谷蠡王膝下有一女二子,二子尚幼,正是骑羊射鼠的年龄。他的这个女儿名叫火绒,年方十五,精研汉学,骑射功夫不亚于匈奴壮士,伊稚斜视之若掌上明珠。她现在不是在王庭跟随您的汉家阏氏学习《诗经》吗?从今天起,撑犁孤涂大单于就派兵把她软禁起来作为人质,谅伊稚斜再拥兵自重也不敢生谋逆之心。”
军臣单于恍然大悟,连忙吩咐於单派十几名心腹卫士把伊稚斜的女儿火绒看管起来,防止她私自逃跑。
也许是死亡前生命的回光返照吧,军臣单于突然兴奋地坐了起来,在喝了一碗东胡王上贡的山参羊肉汤后,唤人牵马来,他要骑着马驰骋一番。
左、右骨都侯再三劝说都无济于事。军臣,这个匈奴的第三代雄主,又一次跨上了马背,他唰地抽出了那把镶有猫眼宝石的长柄弯刀,大叫一声“撑犁神,我至高无上的天神———”便从马背上跌下来气绝身亡。
也里哲上前抱起军臣单于,试了试了鼻息,便当着左右放声大哭道:“撑犁孤涂大单于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