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我继续喊叫着,话语重复,一圈圈轮回。阎王与身边的判官低声交谈几句,
然后一拍惊堂木,说:“好了,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
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现在本殿法
外开恩,放你生还。”
突然降临的大喜事,像一扇沉重的磨盘,几乎粉碎了我的身体。阎王扔下一
块朱红色的三角形令牌,用颇不耐烦的腔调说:“牛头马面,送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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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拂袖退堂,众判官跟随其后。烛火在他们的宽袍大袖激起来的气流中摇
曳。两个身穿皂衣、腰扎着橘红色宽带的鬼卒从两边厢走到我近前。一个弯腰捡
起令牌插在腰带里,一个扯住我一条胳膊,试图将我拉起来。我听到胳膊上发出
酥脆的声响,似乎筋骨在断裂。我发出一声尖叫。掖了令牌的那位鬼卒,搡了那
个扯我胳膊的鬼卒一把,用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者教训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的口吻
说:“妈的,你的脑子里灌水了吗?你的眼睛被秃鹫啄瞎了吗?你难道看不见他
的身体已经像一根天津卫十八街的大麻花一样酥焦了吗?”
在他的教训声中,那个年轻的鬼卒翻着白眼,茫然不知所措。掖令牌的鬼卒
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取驴血来啊!”
那个鬼卒拍了一下脑袋,脸上出现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他转身跑下大堂,顷
刻间便提来一只血污斑斑的木桶。木桶看上去十分沉重,因为那鬼卒的身体弯曲,
脚步趔趄,仿佛随时都会跌翻在地。
他将木桶沉重地蹾在我的身边,使我的身体都受了震动。我嗅到了一股令人
作呕的腥气;一股热烘烘的腥气,仿佛还带着驴的体温。一头被杀死的驴的身体
在我脑海里一闪现便消逝了。持令牌的鬼卒从桶里抓起一只用猪的鬃毛捆扎成的
刷子,蘸着黏稠的、暗红的血,往我头顶上一刷。我不由得怪叫一声,因为这混
杂着痛楚、麻木、犹如万针刺戟般的奇异感受。我听到自己的皮肉发出噼噼啪啪
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血水滋润焦煳的皮肉,联想到那久旱的土地突然遭遇甘霖。
在那一时刻,我心乱如麻,百感交集。那鬼卒如一位技艺高超、动作麻利的油漆
匠,一刷子紧接着一刷子,将驴血涂遍了我的全身。到最后,他提起木桶,将其
中剩余的,劈头浇下来。我感到生命在体内重新又汹涌澎湃了。我感到力量和勇
气又回到了身上。没用他们扶持,我便站了起来。
尽管两位鬼卒名叫“牛头”和“马面”,但他们并不像我们在有关阴曹地府
的图画中看到的那样真的在人的身躯上生长着牛的头颅和马的脑袋。他们的身体
结构与人无异,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肤色像是用神奇的汁液染过,闪烁着耀眼的
蓝色光芒。我在人世间很少见过这种高贵的蓝色,没有这样颜色的布匹,也没有
这样颜色的树叶,但确有这样颜色的花朵,那是一种在高密东北乡沼泽地开放的
小花,上午开放,下午就会凋谢。
在两位身材修长的蓝脸鬼卒挟持下,我们穿越了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