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去世、叶婉仪离开家的那一年,郑淮明十八岁,距离他得知母亲的死讯的那一天,还有五年……
他知道叶婉仪深深怨恨着自己,所以至死都没有留给他哪怕一句话。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对于铃声的敏感,几乎刻在郑淮明的血液里。他几乎是瞬间就从朦胧的意识中挣脱出来,去够桌上的手机。
模糊的视线中,来电人显示李栩,他立即按下了接听。
“主任,后天有一例心脏搭桥,是从七院转来的危重症,刘主任问您……”
“能做。”郑淮明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回答,“让小陈……排吧。”
“主任你声音怎么这么轻?”李栩疑惑,“你在哪里啊?”
又一阵剧痛袭来,郑淮明几乎再说不出话来,按下了挂断键。左手紧攥住手机,一起用力地没入上腹的衣料。那坚硬的棱角抵得太深,他顷刻呕逆了一下,后背肌肉猛地痉挛,汗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郑淮明意识微微回笼,伸手进口袋摸索出一板药。视线中,自己的手指并拢紧攥,塑料板折叠发出尖锐的响声——
他还不能死……他只配煎熬地活着,赎完过去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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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章开始,郑医生的往事片段正式开始出现~
郑医生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真正学会怎么去爱方方,他现在显然还不会。
逃走
入眼是灰白的天花板,窗帘未合严,缝隙间透出一丝暗沉的光,医疗仪器上的红点兀自闪烁。时钟堪堪走过六点,方宜抬手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旁的小床上,苗月抱着小熊玩偶睡得安稳,氧气罩上清浅的白雾反复。
或许是白天受了刺激,方宜做了一整夜的梦,梦到初见余濯时,他雪地里飞快骑车的模样;他在渔船上挽起袖子抓鱼,露出豪爽的笑容;还有少年坐在摄像机前,略显局促羞涩的眼神……
身体虽还疲惫,方宜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索性起床洗漱,清凉的水拍在脸上,总算舒爽了些。
外面天色还灰蒙蒙的,整座碧海市尚未苏醒。寂静的清晨,只有从东边传来早起船夫粗犷的喊声,和渔船锁链相碰撞的声响。
方宜想去空旷的地方走走,不料刚一推开院门,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黑色的轿车静停街旁,郑淮明站在路沿,寂寥的背影笼罩在薄雾中。他穿一件黑色夹克,背对着方宜,面朝大海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不知在看什么。
远处海平面上,曙光破晓,泛起橙黄与淡粉交融的光,也照亮整条雾中的街道。
昨天的不愉快后,方宜以为他早已经回北川了。
厚重的院门闭合,郑淮明闻声回头,或许没有想到是她,他眼里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和空洞。目光聚焦的一瞬间,随即温和地笑了,朝她走过来。
方宜以为郑淮明在抽烟,但他转过来是两手空空。她有些惊讶,他大清早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对于他之前冷漠的态度,她心里还有些别扭:“你怎么在这儿?”
郑淮明未语先笑,眼神十分柔和,和昨天比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刚到,给你带了早餐。”
方宜知道自己表情恐怕不大好看,但这个男人就是有办法面对任何情形微笑,哪怕是无理取闹、大吵大喊的家属,或是倔强顽固、油盐不进的病患,都能不卑不亢、温柔体贴地讲话……
不同的是,郑淮明此时态度顺从,笑容甚至有一点讨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应了声:“你不是有钥匙?可以自己进来。”
“一大早家里突然有人,怕吓着你。”他解释。
方宜脸色稍有缓和,目光寻了一圈,也没看到早餐的影子。
“昨天是我说话太重了,方宜。”郑淮明忽然几分急切地开口,试图留住这个谈话的契机,见她脚步未动,语气才舒缓下来,“我不应该那样说……你说得对,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苛责谁。”
他的眼神诚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方宜抬眼:“你真的这样想吗?”
“当然。”郑淮明避开她直视的目光,温声道,“昨天事出突然,我太激动了,对不起……”
方宜只以为他是因道歉的局促才转移视线,此刻男人诚挚的歉意,稍稍抚平了她一夜的不安。
昨天那个陌生的人消散了,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郑医生,善良、包容、有同情心。
“没关系,都过去了。”方宜心情豁然不少,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辗转的夜晚也有郑淮明的原因,“我理解,余濯的事太突然了。”
直到看见女孩眼里温暖的笑意,郑淮明紧攥的手才微微放松。他舒出一口气,骤然卸下沉重的负担,脚下不觉踉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