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元同来不及多想,领着一行人匆匆出府。
马车到宫门口,炬火通明,两列禁卫严正以待。韦元同深吸了一口气,泪水摇摇欲坠:“我从没见谁可以深夜入宫,殊南,你说会不会是孃孃……”
张殊南避开她的视线,语气平静:“公主莫要自己吓自己。”
他从始至终都如此淡然,韦元同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压着怒气问:“你一点儿都不担心?”
“臣担心。”张殊南说的干脆。
呵,她当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韦元同此刻没有心思与他计较,离仁明殿越近,她心里越发不安,险些喘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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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灯火通明,院子里却不见侍女内臣,唯有桑皇后立在檐下,电闪雷鸣,烛火摇曳,一明一暗,令人毛骨悚然。
韦元同冲上前去,抱着桑皇后的胳膊,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落下:“孃嬢,你怎么了?爹爹说你急病,我吓得六神不安,心里害怕极了!”
桑皇后没有动静,韦元同仰脸去看她,恰好一道白光划过天际,皇后扬手便朝着韦元同打了下去,“啪”的一下,隐在轰隆而来的雷声里。
韦元同跌坐在地上,不明缘由,不知所措。
桑皇后低声斥道:“不许你叫我!我是如何将你养成这副没心肝的模样,为了这个张殊南,你竟敢忤逆?”
她一手指着张殊南,抖得像筛糠:“若没有本宫,没有桑家,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那个云霁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张殊南,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的?”
“孃嬢,你们在说什么?”韦元同坐在两人中间,一脸茫然。
“你瞒着她?”桑皇后的声音在飕飕雨声里显得尖锐嘶哑,“她一颗心都捧给了你,你怎么下得去手?”
殿内传来今上沉重的声音:“让张殊南进来。”
桑皇后仰头深吸一口气,不愿再看俩人:“滚进去。”
殿内地面散落着宫人抄录的国史,官家坐在一把红漆椅上,垂眼问他:“沙岭战役是几月几日当真有这么重要吗?殊南,我想听一听你的解释。”
张殊南如一棵孤松,笔挺的脊背像薄如蝉翼的刀锋,闪着冰冷的寒光。
他道:“重要。臣想让官家直视过去,从此刻起重视宁武边防,收复失地。”
今上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仅凭这样的借口,你就可以将朕扒得干干净净,放在国史上任天下人耻笑。你知道吗,他们会说宋国的君王在生辰那日丢了六座城池,实在是滑稽可笑!”
“谁告诉你的?谁默许你将这件事写进国史?”官家问。
张殊南不语。
今上拍了拍膝盖,说:“不说我也知道,是王清正吧?他倒教出了一个好学生,把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完成了。”
张殊南终于开口:“此事与王相公无关,是臣一人所为。”
今上道:“现在说一人所为,太晚了。皇后、昭宁、桑太师、王清正、宁武关的韩武等等,如果朕降罪,这些与你有关联的人都会收到牵连。这样的结果,你能承受得起吗?”
张殊南淡道:“您的妻子和女儿,身居高位,享受奉养,却不行劝诫之责;您的臣子,食百姓俸禄,却不能为黎民进言。而您,明知有错,却粉饰太平,一错再错。臣不无辜,前朝后宫不无辜。真正的无辜者,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是拿血肉之躯死守国门的将士,他们遭受的苦难无处说,更无人听。”
今上沉默许久,忽然叹息道:“可你非得行极端之道吗?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朕难堪吗?”
“若不将伤疤揭开,逼到险境,进退两难,您会重视吗?”张殊南反问。
今上静静看了他一会,摇头道:“不会。”
张殊南撩袍跪了下去,背脊未松半分,沉声:“请官家降罪。”
殿内又归于死寂,好似一切都没发生。透过门窗的风吹动地上的纸张,“哗啦啦”,一切又都尘埃落定。
“朕不杀士大夫,不会给你定任何罪名,但今后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官家捡起脚边的一页纸,“十根手指伸出来尚且有长有短,更何况天下。总要有一个被欺负蚕食的口子,你能帮得了一个宁武关,帮的了下一个吗?”
“你出身微末,能有今时今日,皆仰仗于国朝重文轻武的风气。你非但不感激,还要反过来砸了文官谏官的饭碗,他们如何能容你?那个叫云霁的小娘子,如果不是朕与皇后开口保下,试问谁会承认自己弱于女子,谁又愿意被一个女子踩在脚下?”
“你以为文祯皇帝不想保贾堰,朕不知道文臣当道的坏处吗?”今上痛心疾首道:“那些历经百年的名门望族,臣强君弱,朕也有许多难以诉之于口的苦楚。”
张殊南一声轻笑划破了他的虚伪:“宁可纵容文臣作奸犯科、沆瀣一气,舍不得边关将士嘴里半斤粮,这就是官家的苦楚?”
100?第一百章
◎那一年她在临安码头射出的箭,躲了一年又一年,终于要来取他的性命了。◎
在景泰皇帝的注视下,张殊南缓缓起身:“不遏制士族门阀,反而将下位者的出类拔群看作是自己的好心施舍,官家您亦是——名门望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