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也是分级别的。
街上的是一种,瓦舍茶馆里的是一种,而这间茶馆是粟阳城最大的茶馆,这说书人也是最厉害的。
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引得茶馆众人一颗心都随着情节进程调动起来。
到了皇后离世时的部分座下不少人都已经泪眼婆娑。
有人不解问道:“皇后怎么会突然离世?”
说书人:“这到现如今都还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自那之后北国国主一夜白发,整个人都衰颓下来,常常独自一人坐在殿内,四下无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黎杳一顿。
她在天元宗的史书中看到过凛青望一夜白发,但现在从说书人口中听着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由抬眼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凛青望。
他倒是神色自若,一点不像是在听自己的故事。
“他就这样一个人从天黑坐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天黑,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虚无缥缈的执念,没有人能够亲近他,只有穆晋大将军偶尔会进宫陪着下一把棋,也就是后来的穆国一世国主。”
座下有人问:“那后来他还有娶妻吗?”
“没有,那黎皇后是北国唯一的皇后,也是最后的皇后,就连妃子都不曾有一个,当真是情深义重。”说书人叹了口气,又敲打一下醒木,“只可惜刚过易折,情深不寿,堂堂镇北王、堂堂北国国主却是英年早逝,早早也随了黎皇后一道去了。”
底下唏嘘声一片。
“北国国主逝去那日是个夏日雪天,天象大异,鹅毛大雪纷飞,他独自一人来到从前的镇北王府,回忆起从前同黎皇后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这独他一人的世界虚无又寂寞。”
“到第二天清晨,皇宫里伺候的宫人才发现国主不见,到处找找不见,担心会遇见刺客受伤,幸而穆晋大将军进宫,却也只在那书房里找到一封皇上亲笔的遗嘱,说将皇位传给义子穆晋。”
“皇宫上下众人惊慌不已,穆晋大将军恐生变数,令人封锁消息,自己驾马出皇宫寻找北国国主的下落,最后在萧条的镇北王府中找到了北国国主。”
“那夜的雪实在是很大,北国国主就躺在洁白的雪中,胸口刺了一把剑,正是伴他征战沙场多年的那把剑,从前杀敌无数,而此刻这把剑结束了主人的生命,结束了一个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人生。”
“北国八年,国主自刎于雪夜。”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唏嘘于这个悲戚至极的故事。
黎杳也许久没有说话,喉间像是被一团黏着的气儿糊住了似的,蔓延开让人鼻酸的涩意。
在说书先生的话语中,黎杳仿佛看到了那个凛青望从未跟她细说过的过去——关于他到底是如何从灵府幻境中出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压住哭腔:“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凛青望:“差不多。”
“你真的是自刎……”黎杳眸光水润润的,眼睑泛红,“为什么?你是真的想要自刎,还是为了走出灵府幻境?”
夏祭到了最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从窗外传来。
愈发衬出黎杳与凛青望之间沉静,仿佛此刻一滴水落下就能砸出汹涌浪涛。
一定要是后者,黎杳在心底乞求。
哪怕结果是一样的,可如果是前者,那属于镇北王的一生真的就太过悲凉了,短暂的欢愉却造就他漫长的痛苦。
凛青望没有回答。
他靠在窗边静静看了会儿黎杳,而后笑了,嗓音低低的:“怎么又要哭。”
他伸出手,将黎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凛青望抬手替她抹去眼泪,低声道:“其实二者都有,那时你离开时说的话我都还记得,你让我‘回来’,尽管我不知道回到哪里,但也猜到也许你并不是死了,而是去了你口中的那个地方。”
他不厌其烦地替她擦眼泪,又俯身嘴唇在她眼睛上贴了贴,“所以我便打算冒一次险,若成功了便还能再见到你,若是失败,反正没有你的日子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
听他说完,黎杳哭得更凶,抽抽噎噎的怎么也止不住。
凛青望并不擅长应付眼泪,一时有些无奈又失笑:“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