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墨菲足不出户,憋在书房写了份密函,把沿途所见一一列出。哪些是新法带来的好处,哪些是监管不利引发的冲突,哪些又是地方官僚有意阻挠归纳得清清楚楚,并注明最后出稿的日期,却不急着交给赵顼,只是妥善收好。
宫里的赏赐接二连三,却没有明旨,各种好药更是成车地送来,墨菲觉得太医院的库房应该差不多搬空了。太医也来了好几波,请过脉,摸过脚后都没了影儿,倒是医正大人每天都上门来为墨菲施针。后来与纪大夫无意中遇上,一番恳谈后,把施针泡药桶这活儿交给纪大夫了。
六月初,骄阳有了滚滚之势,墨菲动了心思去江宁。
王安石虽罢相,但吕惠卿还在朝,坚持新法的推行与原本保持中立的新任宰相吴充斗得寸土不让,新旧党派相争,赵顼如左右摇摆不定,时常为难。
于是墨菲在走之前,把回来时写的那厚厚一撂密函亲手交与赵顼,只说何去何从,是君王的选择,自己再帮不上什么并。私下里嘱托万有一定把那东西看住了,万不可被别人拿去。
终于回到江宁,安儿对枫叶山庄好奇得很,拉着才会走路的宁儿,每天探宝似的四处转。
纪大夫对这里非常满意,在山上转悠几天后便跟墨菲商量要建个药圃,说自己从西夏那边带回不少好种子。墨菲自己不会不同意,拨给他几个人手,帮着开地。
墨菲一直惦记着王安石,安顿好了后就递了帖子。未等她上门,王安石倒亲自来了,虽是依旧跟当初在汴梁一样,想说啥说啥,但难掩眉宇中的空落。
墨菲请他喝茶,西湖龙井,她自家茶园产的,聊起了茶经。
王安石听了一会儿,听出了门道,听入了神,觉得字字珠玑,句句真知灼见,尤其是炒茶。不只要最嫩的茶尖,还要眼明手快火候不大不小……
然后又自然地聊起了回途所见,说得琐碎了些,偶尔加些料儿,大抵也是写给赵顼看的那些东西。最后总结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王安石听是听懂了,却有些提不起劲儿。墨菲想了想,把话头往他还没来得及推行的新法上引,居然聊到月上枝头。
因他第二日还有公事,墨菲也没留,包了二斤新茶给他带上。
没过半月,皇帝派人来探望墨菲一家子,顺便去了江宁府。来人是蔡确,最了解新法的骨干之一,墨菲明白了,赵顼还有心继续,只是暂时没找到机会让王安石回去。
那么痛快地放自己来江宁,也是希望自己帮着开解王安石,别让他的热情熄灭了吧,赵顼他还真是物尽其用啊。不过,当初选择来这里扎根,本心上也是有几分这样的打算,就原谅他了。
没几天,米芾知道墨菲回到江宁,特意请了几天假,赶来探望。墨菲觉得他有些过于执着了,爱石画石已渐入魔。不过他的成就也因此而来,也称得上是术业有专攻了。
他到的第二日,墨容也到了,师徒俩很是兴奋,把酒言欢不够,又秉烛夜谈。
好在米芾洁癖严重,素不喜人碰触,便是再高兴也不会勾肩搭背,不然墨菲还真的担心弟弟被他惦记上了。
吩咐妥贴之人服侍着,免得聊得太晚直接睡在外面着了凉,墨菲就拉着梁继回去安歇了。
右脚还是落不得地,每晚睡前要泡药桶泡脚,纪大夫施过针后梁继都会用药酒为她按摩,一日不曾间断。墨菲觉得感动之余又常觉得他过于小心翼翼。这隔心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墨菲却有些无可奈何。
他越体贴入微,墨菲就越觉得他敏感到自卑,似乎自己一个眼神,都会让他惶恐不安。
纪大夫说他身上的毒已经排得差不多了,应该有正常反应了,可墨菲却不曾尝试过,因为梁继根本不敢让她近身。
他可以给她穿衣,可以给她搓背,可以给她剪指甲,就是不让她碰他,亲近他,哪怕是睡同一张床,他也以怕碰疼她的脚为名,离得远远的。
可若一流露出要分房睡的意思,他又黯然神伤地背过身去,好像被抛弃了似的。偏偏人前,他又一副恩爱有佳的样子,墨菲觉得他的问题出在心理上。
与纪大夫私下也探讨过这个问题,纪大夫很重视这一说法,却只能给出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建议。毕竟这方面,他研究得不多,但也说梁继脾虚,思虑过甚,确实易患得患失。
于是墨菲今晚借着刚刚喝了些的小酒落寞了。
梁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从回到大宋兰,她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常常不说话,而是主动地逗自己多说话,尤其是每晚给她揉脚的时候,更是如此,怎么今晚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回想着今晚,似乎与小舅子跟米芾相谈甚欢,那欢喜不似假的……莫非……米芾这两年确实越发的俊郎……
小心地瞥着墨菲寡欢的眉眼,梁继心痛难忍,手底下就不由自主地大了些力道。
“你果然是恨我的。”墨菲幽幽地叹息道。
梁继被吓住了,迟迟才问:“我怎么恨你了?疼你还来不及~”
“是疼,脚脖子都要被你捏碎了。”墨菲垂着眼帘,“我知道,若不因为我,你也不会遭那些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