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三心里跟明镜似的——方才他不过是浅尝辄止,那一小口混了蒙汗药的茶水压根造不成什么威胁。只要多灌上几碗店里的凉茶,借着那股子清苦的凉意刺激刺激神经,这点药性很快就能散了,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胡烈听了这话,脸上挤出几分讪讪的笑,手在膝盖上不自在地蹭了蹭,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可不就是免费么?他眼角余光扫过空荡荡的柜台,方才还在忙碌的店家早就没了踪影,如今这满店的茶水,可不就成了无主之物。
另一边的马小龙一行人,看着店家刚端上桌的茶水,谁也没敢动。马小龙略一思忖,朝身边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这茶别碰,你们几个去里屋看看,找些干净的茶叶和热水,自己动手冲点,小心着些。”
那几人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往屋后走去。
茶水重新出来后,马小龙则和剩下的人留在原地,各自端着凉茶小口抿着。茶水带着股清冽的甘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稍稍压下了心头的躁意。众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喝着茶,目光时不时瞟向屋后的方向,等着那几个弟兄回来。
过了将近半炷香的光景,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混乱的余韵,远处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只见几个护卫面色带着几分凝重,一前一后地押着一个的店小二走了回来。那店小二被反剪着双手,衣衫有些凌乱,头几乎埋到了胸口,脚步踉跄地被拖拽着。
为首的护卫喘了口气,对着等候的人抱拳道:“回禀马哥,那四个人跑得实在太快,像是早就熟悉了这一带的路径。方才情急之下我们开了枪,那年纪大的店家没躲过去,当场就不行了。还有一个店小二和那老板娘,瞅准机会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那林子又密又深,我们对里面的环境不熟,怕贸然追进去中了埋伏,只能先撤了回来。眼下,就只抓到了这一个活口。”说罢,他看了一眼身旁吓得浑身发抖的店小二,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马小龙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被押跪在地上的店小二身上,缓缓点了点头。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问出什么缘由了吗?是我们的身份被什么人给窥破了,还是说,他们纯粹就是把我们当成了可以宰割的肥羊?”
被抓回来的那店小二,一条腿上还渗着血,显然是方才被枪击所致,此刻正咬着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只是眼神里藏不住的恐惧。按着他的护卫见他这般模样,手上微微加了些力,将他按得更稳些,随即转向马小龙回话:“回马哥,我们方才已经审过了。这伙人就是见财起意,据他交代,他们一家子专挑看起来有钱的路人下手,已是惯犯。更让人发指的是,他说这附近那两间茅草屋底下,竟挖了地道,里面早已堆了不少尸体,还有搜刮来的金银财物,想来是害了不少人了。”
马小龙听后,脸色沉了沉,随即侧头朝身旁另一个护卫递了个眼色。那护卫心领神会,立刻点头应了声,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茅草屋。
屋内光线昏暗,护卫仔细在角落里摸索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那处隐藏的地道入口。他稍作准备,便提着灯钻了进去。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茅草的沙沙声,以及那店小二压抑不住的细微喘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护卫才从地道里钻了出来,身上沾了些泥土,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锁着,像是被什么秽气呛得不轻。他快步走到马小龙面前:“马哥,下面……下面的尸臭味浓得都快漫上来了,呛得人直犯恶心。那店小二说的全是真的,地道里的情形,和他交代的一模一样。”
那店小二此刻已是脱力,有气无力地转动着脑袋,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却强撑着看向马小龙,眼神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荡。他喘了几口粗气,声音沙哑地开口:“哥几个,这次是兄弟栽了,认栽。老话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地道里的那些金银,你们尽管全带走,权当是兄弟赔罪了。只求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一命,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会设法让我大哥和我娘不再回来寻仇——看各位的样子,想必是有正经事要办,总不想一路上被这些糟心事骚扰吧?”
那店小二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恐惧,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干他们这行当,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心里比谁都清楚,迟早有一天会栽跟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死亡的准备也并非一日两日。只是,人活一世,谁又甘心轻易赴死?能有一线生机,自然还是要拼尽全力争取一番,哪怕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上一试。他此刻的平静,更像是一种看透了行当本质的麻木,而非真正的无畏。
马小龙下巴微扬,目光落在那店小二身上,神色间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对方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可笑的妄言。
他心里冷笑一声:这伙人当真是打错了算盘。别说对方那所谓的母亲和大哥要来寻仇,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便是那地道里的金银,他也懒得多看一眼。东夏之地,最不缺的便是钱财,眼下带着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反倒是个累赘,平白拖累行程。如今当务之急,是了断这桩肮脏事,尽早启程。
马小龙懒洋洋地抬起手,随意摆了摆,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不是专门冲我们来的,留着也没用,杀了便是。”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凝固了几分。旁边侍立的护卫面无表情,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二话不说便上前架住还在店小二。店小二双腿发软,被拖拽着往角落里挪去,地上的青砖被他的鞋跟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却怎么也挣不脱护卫铁钳般的手。
茶室里还飘着新沏的龙井清香,几片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护卫为了不污了主家喝茶的兴致,特意将人拖到了离茶桌稍远的廊下。只听“扑哧”一声闷响,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刀刃已然抽出,带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妖冶的花。
自始至终,那店小二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心里清楚得很,落在这群人手里,求饶不过是白费力气,只会更显狼狈,倒不如咬着牙,省下那点无用的口舌。直到最后,他的眼神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马小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插曲,不过是拂过窗沿的一阵微风罢了。
坐在茶室角落的三人队伍,原本还端着茶杯,想悄悄观察这边的动静,可亲眼瞧见马小龙一行人杀人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一条人命就没了,连半分拖泥带水都没有,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没端稳。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和想要立刻逃离的念头。他们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再朝马小龙那边看第二眼,慌忙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往门口挪,连桌上没喝完的茶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赶紧离这片是非之地远一点,生怕自己稍微慢一步,就落得和那店小二一样的下场。
茶室里的动静,胡烈父子俩都看在眼里,却只是对视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胡烈捻着胡须,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对身边的儿子说:“莫慌,新城士兵向来行事有章法,不会平白无故伤了无辜。”
他儿子也镇定下来,应道:“爹说得是。咱们和黑玄大人相识,之前还在他手下做事那么久,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他们要对付的,显然是另有其人,犯不着跟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过不去。”
父子俩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马小龙这群人看似狠厉,却并非滥杀之辈。眼下这局面,安安稳稳坐着,反倒比瞎掺和要稳妥得多。他们端起茶杯,继续品着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寻常街景罢了。
事情了结后,黑玄迈步走到胡成父子身旁,几人围坐在一起简单交谈了几句。话语间多是些近况寒暄,也提及了前路的安排,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只是眼下行程要紧,实在容不得过多耽搁,稍稍歇息调整片刻,双方便互相拱手道别,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途。
重新上路后,车厢外的几个车夫明显沉默了许多。马小龙一行人待他们的态度和先前并无二致,吩咐起事情来也依旧平和,但方才那杀人的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车夫们心上,挥之不去。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似乎仍能感受到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凛然煞气,一路上都低着头专注赶车,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车厢那边瞟。
一行人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向西行进,所经之处,皆在朱棣的管辖范围之内。然而,或许是这位藩王尚未能腾出手来对辖地进行彻底的梳理与整治,沿途各地依旧透着几分混乱。
官道上偶有行商赶路,或是镖局的队伍押镖经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警惕,脚步匆匆,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遇到同行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目光,鲜少有人敢随意搭话,仿佛周遭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安的因子,生怕一时不慎便卷入什么麻烦之中。连路边的驿站和小镇,也都显得比往日冷清了些,店家招呼客人时声音都压得低低的,透着股谨慎劲儿。整个路途之上,都萦绕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当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天际染上一层暗红,距离马小龙一行人离开那间茶室还不到两个时辰,前方的大路正中央,赫然横陈着三具尸体。
三具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人刻意安置在那里,恰好挡住了马车前行的路径。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队伍停了下来。一名护卫迅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准备将尸体挪开,以免耽误行程。
可当他看清尸体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回头朝着马小龙所在的车厢方向扬声喊道:“马哥,这三个人……是之前在茶楼里和咱们同一桌的那三位!”
听到护卫的话,马小龙挑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目光投向路中央的尸体。尸体平躺在地上,隔得稍远些,面容看得不甚真切,但那三人身上的衣着——中年男子那件半旧的青布短褂,两个老人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与午时在茶楼里所见一般无二。
马小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记得清楚,这三人中午比他们先一步匆匆离开,当时看那样子,分明是想尽早避开是非,却没料到,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会殒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