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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姑娘谢谢你(第4页)

仅仅一年之后,那些妇女们便从这小小的街道工厂每月得到了很实惠的收入。她们有了相当可观的基金,陈大娘雄心勃勃起来,计划要在第三年修建一个像样的厂房了!

然而,她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文化大革命”就在那一年开始了。这个小小的街道工厂,也未能幸免那股巨大的政治龙卷风的扫荡。

一天,一队红卫兵雄赳赳地开了来,声称这个小街道工厂也不能成为政治避风港。如果这里的革命群众不主动起来造反,揪出一至两个“微型走资派”的话,他们就将实施强硬手段,采取必要的革命行动了!胆小怕事的女人们纷纷把缝纫机又搬回家里去,不再来上班。这个小小的街道工厂面临倒闭的危机了,这对陈大娘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因为那是她的事业,她赖以维持生活的事业。一些不愿离开这个小街道工厂的女人(她们和陈大娘一样,是把加工棉胶鞋当作养家糊口的事业来干的),三个一帮五个一伙来到陈大娘家,跟她商议如何拯救事业的办法。她们所有人出的都是同一个计策,要陈大娘当一回“微型走资派”,接受一次批判和游斗。表面看来有点所见略同,不谋而合的意思,实则她们在和她这位厂长商议之前,分明取得了一致。她们保证过后还照样把她当厂长看,说这样做实实在在是出于无奈,所谓周瑜打黄盖,不过是苦肉之计。

陈大娘沉吟了许久,问:“这样做,当真就能保住咱们这小厂么?”

她们异口同声地肯定地回答——能!

陈大娘说:“只要能保住咱们这小厂子,把我怎样都行。”

“为了像回事,要给你戴一顶高帽子。”

“戴就戴吧。”

“还得挂牌子。”

“那就挂。”

“还得剃鬼头。”

“剃。”

“抹不抹黑脸呢?不抹黑脸恐怕不行吧?”

“那……就抹吧。”

“游斗的时候,你手里还得拿个破盆。”

“嗯。”

“你得一边敲,一边自己说:‘我是走资派,我有罪,我该死。’你说吗?”

“我……说……”

就这样,像演街头戏一样,她,被那些女人们批判了一次,押到大马路上敲锣打鼓地游斗了几回。她是那么镇定那么从容地忍受了这一切。有次在街头碰见她的正子和柱子,她还对他们喊:“别贪玩了!回家把豆角择出来,等我回家做晚饭!”

正子和柱子,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游斗妈妈的队伍走过去。

街道工厂可以继续办下去了。那些女人们却迫于当时的“革命形势”,不能实行她们保证继续让她当厂长的诺言。她非但不能再当厂长,而且因为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走资派”,(尽管是微型的,但到底属于走资派!)连继续当一个工人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她第二次失业了。

这种打击将她彻底击垮了。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石头一样的人。她整天面对镜子,注视着自己被剃了鬼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发呆,不说一句话。连我母亲的劝慰,似乎对她也不起什么作用了。母亲因此恨透了那些女人们,提起她们就咬牙切齿,用最可怕的语言加以诅咒。那些女人们毕竟不全都忘恩负义,每到月底,她们之中便会有人主动给陈大娘送钱,或者亲自偷偷送来,或者打发孩子送来,有的送十元,有的送五元,也有的送三元两元。陈大娘一家,陷入了这种依靠施舍一般的困境。同院的人们都说:“这女人早晚有一天会疯。”那时,我的父亲已从大西北某城市来过信,说在那里已经申请下了房子,盼望我们速往团聚。母亲吩咐我给父亲回了一封信,信中说:“即使夫妻父子们一辈子两地分居,也不能在此时离开陈大嫂。”幸亏有我的母亲像亲姐妹一样关心着她,同情着她,照料着她……

又过了半年,二轻局所属下的一个工厂,看中了我们院子那块地皮,要在那里建一个二层楼的厂房,我们全院的人家便都成了动迁户。几户邻居,把动迁看成一个千载难逢的占大便宜的机会,提出各种各样非分的条件刁难厂方。厂方组成动员小组,挨家挨户说服动员,请求谅解,降低条件。可那几户人家形成了攻守联盟,任凭厂方好话说尽,他们早有一定之规。

动员组从我家和陈大娘家离去后,哑人一样的陈大娘,竟主动开口对母亲说:“大妹子,别人家不搬,咱两家先搬吧!这厂子是大集体,厂房盖不起来,生产不出东西来,那些工人们就开不出工资啊,咱们得为那些工人们想想。农民不种田,工人不做工,咱们这个国家是要垮的呀!真到那一天,孩子们都没指望过好日子……”

母亲一听陈大娘说出这番话,立时就搂抱住她失声哭起来,边哭边说:“陈大嫂,别人都说你会疯,今天听你这番话,还是那么明白事理!我听你的!咱们就提一个条件,只要还能让咱两家住一块儿做邻居,不管搬到哪儿,咱们二话不说就搬!”

厂方很快给我们找到了房子。我们搬家那一天,全院邻居都不帮忙,大人孩子都站在自家门前,抱臂旁观。一张张脸全都耷拉着,冷冷地瞧着我们装车。仿佛我们两家人在他们心目中全都是可耻的叛徒一样。

杜家的老太太,颠达着一双小脚,嘴里不干不净地指桑骂槐,骂我们两家准是受了厂方的贿赂,存心动摇他们的联盟,破坏全院的好事。母亲不屑于临分离再同那老刁婆大动干戈,装没听见,只是催促我们几个孩子快装车。

陈大娘走到那老太太跟前,和气地说:“他杜家奶奶,我没记错的话,您都七十三了,人过留名啊!”

那老刁婆,听了一怔,张张嘴还想骂出什么来,可能一时间再想不出什么骂人话了,便默默地悻然地闪进家里去了……

我们两家搬走之后,我和正子很快就一块儿下乡了。我每次回城市探家,一放下提包,就立刻到隔壁去看望陈大娘。在我第三次探家期间,陈大娘去世了。

母亲连夜赶做了一套新衣,替陈大娘穿上。母亲还替她洗了脸,梳了头,剪了手指甲脚趾甲……一个女人能替另一个女人的死所做到的一切事情,母亲都一丝不苟地做到了。

她死得很泰然,没有经受任何痛苦。她的遗容非常安详,嘴角挂着最后一抹微笑,那是对一切人一切事都予以宽容的微笑。

如今,陈大娘死去多年了,在闷热的夏夜,我记下这篇文字,向曾经生活在我们国家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社会最底层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很黑很瘦的女人,表述我大的敬意和深的哀思。同时我真诚祈祷,在我和我的后代们身上,多多少少保留一点点陈大娘身上所具有过的什么,哪怕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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